月亮朦朦胧胧的,时隐时现,远远近近的树影和连绵起伏的山岭,像鬼魅一样,十分森然,所有村庄的农舍里没有一点灯光,而且是那样的寂静和冷清,只有偶尔从村庄里传来的几声狗吠;或许从山林里传来的野兽的怪叫,传得那么悠远,而且恐怖。河流幽咽的潺流声,听来也是那样的充满寒意和恐怖。那河流像一条神秘的黑带,在弯弯曲曲地飘荡。
当郭徴海快要接近有农舍的地方的时候,那个亮也不见了。后来郭徴海沿着河边找了很久,终于没有找到堂哥他们,他只好顺着河流返回家。但他回到家里,他便把堂哥家的鸡全部从鸡窝里赶了出来。而且还被黄鼠狼叼走了一只。前几天他又把郭子华推到水塘里,害得他喝了好几口水,幸亏有大人在那里看见,要不然郭子华就会一命呜呼!前不久他把放在队屋边上的一担烧火土灰的毛柴点燃,幸亏他同族的那个叫郭福山的大伯及时发现,才没有酿成大的灾难!尽管他母亲是铁匠,经常用竹枝条打他,但他总是健忘,只要母亲没有在他身边,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因为郭徴海很长时间没有抓到蛐蛐,他觉得无味,便喊了宋娅琳一起回家,郭丹丹和郭建斌见郭徴海和宋娅琳要走,郭丹丹便对郭徴海说:
“我给你两只蛐蛐好吗?”
郭徴海看了郭丹丹一眼,拉着宋娅琳一声不响地走了。
郭福山总是喜欢到郭徴海家里和他睡。妈妈带着妹妹睡在里间,因为他就一个人睡,爸爸经常被队上安排外调工,很少回家。有一次,郭徴海睡到半夜醒来,可是,郭福山大伯没有看见人了,而且母亲睡的床上传来了
“唧呀、唧呀”的响声。郭徴海这时浑身热血膨胀,眼睛望着窗外,心里砰砰直跳。里面“唧呀、唧呀”的声音持续了很久,终于停下了,不一会,郭福山大伯也回到了他的床上。自此,郭徴海的头脑里就经常出现他母亲与大伯在床上的那种“唧呀、唧呀”的响声,而且,有一天晚上,他还看见他的母亲和郭福山大伯在灶下的竹床上,脱光衣服,郭福山大伯压在他母亲的身上动个不停。他感到十分好奇,有一次他竟也把宋娅琳的裤子和自己的裤子脱了,但他们毕竟还是孩子,根本效仿不了他母亲和大伯的行为。
但是过了没有多久,他和宋娅琳便上学了。因为宋娅琳看到郭徴海要去读书,自己也吵着要去,宋娅琳的母亲只好把宋娅琳的年龄增大了一岁,她才顺利地上了学。从此,他们便同去同回。而且,郭徴海的母亲规定郭徴海每天放学后要打一背篓猪草,宋娅琳也只好放了学,跟在郭徴海的后面,去田间、山上、河边打猪草。郭徵海喜欢拿着树枝或黄土在地下画一些乱七八糟的图案。蹲在地下一画就是大半天。有时画得忘记了打猪草,到快要天黑的时候,他们便扯几把猪草,再在背篓里横七竖八地放一些棍棍,再将猪草放在上面,背回去的时候,他母亲看了满满一背篓猪草,自然非常高兴。但郭徴海跑到放猪草的灶下,趁母亲不注意便把猪草掏出来,把棍子搭了凳子从窗户里丢了出去。或许放到灶里烧掉。
郭徴海不光要打猪草,还要洗碗抹家具。家里有一张很高的大半圆桌,他每天都要搭了凳子才能擦得着。妈妈从来没有过问郭徴海的作业,因为他母亲自己是文盲,作业做没做都无所谓。但是,郭徴海对读书还是比较自觉。他只要做完了事,就和宋娅琳一起在一张独凳上写作业。宋娅琳总是比他早一些把作业写完,郭徵海好几次都是抄袭宋娅琳的作业,他觉得自己做需要思考,太麻烦。况且,他今天答应给宋娅琳做一个木地老鼠,他想,他必须尽快帮宋娅琳把木地老鼠做好,那样,宋娅琳肯定会崇拜自己,觉得自己非常聪明,那样,她就会永远成为自己的好伙伴!郭徵海家的茅房里堆了很多柴,里面有很多的硬木:茶油树啊、白木、柚木、核桃木、榉木、楸木、柏木、樟木、格木等,都可以用来做地老鼠,郭徵海是打地老鼠和削地老鼠的高手,他可以根据材质做大大、小小的地老鼠。小的只有酒杯那么大,大的有海碗那么大!他的父亲总是利用工地上放假的时候回家搞柴。如果遇上是雨天,他父亲便在家里打草鞋。郭徵海家的灶屋里,总是摆着父亲的草鞋马。那个木作的草鞋马的八个小柱子被父亲磨得发了光。郭徵海喜欢穿父亲打的草鞋,很柔软,而且,前面还绕了布条,穿了特别舒服。茅屋里堆了一屋的柴,可以任由郭徵海去选材削地老鼠。还有麻绳,每年家里都要打很多麻,他便拿来搓好几根麻绳,再用笔直的小木棍,削得很溜光,将麻绳往上面一系。小伙伴们经常在自己家里的堂屋里、学校的操场上,把鞭子撒得啪啪的,打得地老鼠在地下旋转着到处奔突。有时挥动着鞭子指使自己的地老鼠去撞击别人的地老鼠,有的撞得互相后退,有的被势力强的撞倒而死亡。这时,胜利者感到非常自豪!
地老鼠只有旋转起来才是一个生命的活体!只要到了放学或星期六、星期天,郭徵海家的堂屋里,鞭声不断,邻近的小伙伴们都在这里进行地老鼠竞赛。因为他家的堂屋是三合地,很平坦。而宋娅琳总是用羡慕的眼睛看着大家那么尽兴地玩,可是,她的父亲不会做地老鼠。当宋娅琳看到郭徵海给她的地老鼠时,高兴得什么似的。但她终究不会打地老鼠,鞭子怎么挽也推不转地老鼠,郭徵海叫了她很多次,再后只有看的份。后来她的外公来了,大家都散了。因为大家都害怕这个叛徒外公。
郭徵海家有时候,家里米不够,母亲便用碗装一些米,然后下面放的全是红薯。母亲一个人吃红薯,他和妹妹吃白米饭。但菜里没有油,宋娅琳便将自己碗里的菜几乎全部扒到郭徵海的碗里。她真希望郭徵海比她吃的好。
她的外公块头很大,六十多岁,头也很大,一头浓密的头发已经花白,还有胡子也很长,还经常流着清鼻涕。从她的母亲的眼神可以看出,她非常地厌恶她的外公。她的母亲总觉得外公是一个累赘和包袱,因为他一来就要住上半个月,而且她恨他的是,她的母亲是父亲的大老婆,解放后他就让她的母亲出了门,留下小的。尽管他是她的父亲,但她随母亲和父亲分开别过。她觉得父亲不应该来麻烦她。
有一次她非常厌恶地对父亲说:
“你看你,像一个老叫花一样,要不是你是我的父亲,我才懒得叫你住到家里呢!”
但她的父亲也只有伤心的份,一言不发。
在吃饭的时候,她给宋娅琳盛了一碗饭之后就说了一句:
“吃饭吧。”便走开了。他只好自己去盛饭。
但宋娅琳把碗放了,总要去给她外公盛饭,只是被她外公拦住了:
“孩子,你自己吃,外公自己盛。”
但宋娅琳看到桌子上摆的都是一些萝卜、腌菜。好像连油都没有。感觉平常日子也不会吃的这么差,她感觉母亲是冲着外公来的,她有些怨恨母亲。她便走到卧室对正在裁剪衣服的母亲说:
“妈,我吃不下饭,我要鸡蛋吃!”
母亲看了宋娅琳好一会,知道她不达目的是决不罢休的,只好放下手里的裁剪刀去给她打鸡蛋。当母亲打了一个想住手,宋娅琳坚决不干,直到母亲打了三个,她才高兴地放手。她起初挟了一个放进自己碗里,当母亲走后,便全部倒给了外公,外公坚决不要,但她端着碗跑到了外面。
宋娅琳家里吃的菜,都是郭徵海的母亲或邻居送给他们家的坛子菜或地里的小菜。还有就是她给邻居家裁剪衣服时给她拿的鸡蛋抵工钱的。
晚上,她的外公就睡在用竹床铺上一床被子,并且很狭窄的灶屋里。但他鼾声很大,好像猪叫一样。郭徵海也不喜欢这个老头子,因为他听说他讨了两个老婆。但后来,大老婆嫁出去了,所以,宋娅琳有两个外公。但他们都住在街上,郭徵海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们。尽管宋娅琳的母亲十分厌恶她的父亲,但老人来了总要住上十来天,不管女儿说话十分难听。
“爸,我们也不容易呢!娅琳她父亲就是那么二、三十块钱一月,娅琳还要读书。”
但宋娅琳的外公从来不会和自己的女儿说什么,只是心平气和地回答:
“过几天我就走。”终于走了的时候,宋娅琳的母亲仿佛才深深地透出气来。
最让郭徵海开心的地方就是幺奶奶家。幺奶奶是外地人,说话特别好听,她很高,能够看出年轻时很漂亮。还是尖尖的小脚,走路很慢,还拄着拐杖。郭徵海很小的时候,幺奶奶就叫他念:
“世上怪事就是多,出去看见牛生蛋,转来看见马建窝,黄角树上泥鳅叫,急水滩上鱼做窩。”
“六月六,降大霜;七月七,下大雪。苦了兔子上山歇,兔子身上一身毛,苦了鲶鱼水中游;鲶鱼还有两根须,苦了泥鳅泥里穴;泥鳅还有两只眼;苦了螃蟹钻岩洞,螃蟹还有八只脚;苦了瞎子路上戳,瞎子还有两根棍,;苦了瘫子路边睏,瘫子还有一张床,苦了我画鼻子伢子没婆娘······”
但郭徵海怎么也学不会这些话。幺奶奶抚了抚他的头,从一个玻璃坛子里拿出两块糖给他,然后拍拍他的手:
“玩去吧。”
但当郭徵海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把幺奶奶告诉他的那些古怪话喊出来了,而且不久,很多孩子也跟着他喊。
于是,他便飞也似地去找宋娅琳,将两块糖分一块给她。
郭徵海总是带着他的伙伴们去大队的打米厂玩,而且是穿着一双旧棉鞋,外面下了很深的雪,他的脚后跟已经冻烂,红肉像是开了一朵花。但他全然不顾。
那里还是大队的发电厂,那个打米兼发电的地方,听说以前是碾米的地方,发电和打米都是用水力带动的。在半里路远的河道里用水泥建了一个水坝,渠道里总是把水蓄得满满的。幽蓝幽蓝,仿佛深不见底,看着心里发麻。而堤坝上,山头、田野到处是白茫茫一片。打米厂和电厂就建在河道很高的岸上。打米厂的机器“吧嗒吧嗒”的总是震耳欲聋的响着,而且米灰弥漫整个屋子。配电房还发了很大一盆炭火。那个负责打米的半大人总是很凶地对着郭徵海他们:
“不要到这里来玩,你们没有看到吗?那坑里那么深的水,不小心掉到里面就会淹死你们!”
郭徵海觉得那个打米厂的负责人很恐怖,当他走到郭徵海的面前,他便带着他的伙伴们跑着迅速离开。
当郭徵海回到家里,他的鞋子全湿了,他母亲见了,气得拿起放在碗柜上的竹枝条就打,幸亏郭福山伯伯在,把他母亲的竹枝条抢了,才幸免于难。但当他把手放在火上面烤的时候,手特别的痛,他便哭了。郭福山大伯把他抱了起来,而且,从身上拿出为他买的治冻疮的绿药膏,给他的脚后跟涂上药。
郭徵海感觉他的母亲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她高高大大,鸭蛋形的脸很好看。
灶屋里昏暗昏暗的,灶屋很小,还有薄膜做的窗纸被烟火熏得黑黑的,大白天也如置身黑夜。但火塘里的火烧得旺旺的,照得黑黝黝的墙壁闪闪发光。梭龙钩上炉锅里的水,烧得哼哼的叫。靠墙上的一个电灯泡,也被火熏得黑黑的。大伯给郭徵海涂过药后,便把他冰冷的小手握在他的大手里。
日子过的飞快,不经意间,宋娅琳和郭徵海就小学毕业了。这时,因为宋娅琳外公地位的改变,宋娅琳的母亲完全改变了对她父亲的态度,但她的父亲从此也再没有到过她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