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墉城里,昔日繁华奢侈的街巷,尽是废墟瓦砾。成钧跟着付睿渊几人走到个大院子前停下。
院子很大,放眼望去,尽是尸首。不时有尸首被人抬了出去,想是去火化埋葬。
从前并肩作战的兄弟,魂归黄土,怎能不让人肝肠寸断。付睿渊轻声道:
“师父就在里面,我们进去吧。”
成钧心里悲苦,当先走进。只一天几千名大好男儿战死,处处哭声,情境之惨,无以言表。
成钧不敢多看,由付睿渊指引,到了间还完好的房子前停下。
他推开木门,当先是具棺材,旁边跪着几名年轻弟子。见成钧几人,先后站起。
付睿渊摆了摆手。
“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几人应了,走出房,关上了门。成钧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棺材上失声痛哭。
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将他从个小乞儿变成今日足以扬威天下,震慑群邪的英雄。
而这一天来临的时候,郑广山已经看不到了。念及此处,怎能不让人扼腕?
付睿渊三人跪在地上,都痛哭不止。
良久,付睿渊才哭道:
“大师兄,他们要吞并昆仑山,你回来吧。你做昆仑山掌门,一定可以让昆仑山复兴起来。”
成钧收起眼泪,摇了摇头。
“付师弟,你才华横溢,比我强得多。何况我是素月山庄的人...”
“大师兄!师父走了,你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昆仑山被吞并了吗?”
付睿渊忍耐不住,到底吼了出来。他万分尊重成钧,如此这般实在是心里难受。
房间了静了片刻,成钧道:
“付师弟,魔道未灭,妖道兴起。正派遭受重创,如此时候,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付睿渊聪明绝顶,知道成钧话里的意思,只得道:
“是联合抗敌。”
“师父战死,又是为了什么?”
付睿渊叹息道:
“师父是为了天下苍生免于水火。”
“既然你都知道,我不需多言了罢。”
付睿渊忙道:
“师父固然以大局为重,我都知道。联合抗敌虽是大势所趋,但也不用吞并昆仑山啊。
昆仑山几百年了,就这么没了,你心里好受吗?”
成钧望着师父的灵柩,半晌才道:
“我自然心里难受。昆仑八宫同气连枝,白师叔和谢师叔都和师父的关系很好,你道他们真的是为了吞并昆仑山?”
付睿渊低头深思,默然不语。成钧接着道:
“昆仑山现在的这些人,若是袭击天墉城的怪物忽然出现,能支撑多久?
那时候昆仑山最后的后人都剩不下了。昆仑山移居到天墉城,正是为了保住昆仑山最后的骨血。”
付睿渊若是冷静的想想,自然能想得到。但他心烦意乱,无暇去想。师父的死,更是有些怨天尤人。
现在听了成钧的话,算上上官枫兄妹都忽然想的明白了。
“琼华顶只剩下令狐倚兰师妹一人,万难复兴了。而昆仑山还有一百多弟子,还有你们三个。”
付睿渊歉然道:
“大师兄,我都明白了。之前那般说白师叔,真是错了。等这边的事情了结,我们就回昆仑山准备。”
“明白就好,只要昆仑山的人还在,昆仑山就不会灭。”
付睿渊和上官枫兄妹都重重的点了点头。
当晚,在天墉城外,火化了郑广山的尸首。各派掌门长老,全部到场。虽然葬礼简单,可普天下谁还能有这等的辉煌?
因为郑惜雪有身孕,怕她伤心,便没告诉她。成钧满心伤感,却不愿在外人前流泪。
待葬礼后,回到房里,才伏在桌上痛哭了一场。想起师父生前种种,实在悲从中来。他暗暗发誓:
“不管那个皇甫乘风躲在哪里,他都要去为师父报仇。”
忽听隐隐外面有呼喝之声,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不敢稍稍松懈,忙取过大哥交给他的纯钧,奔出了门。
在门外,只见几名正派服饰的弟子殴打地上的一个衣衫褴褛的人。那人躺在地上嘻嘻傻笑,却是那日被成钧震疯的宫裘。
这人不是好人,只是此刻对于从前的恶事都不记得了。成钧无奈的摇了摇头,阻拦住那几个正派弟子。
几人见是他,都罢手走开。宫裘看着成钧,咧嘴傻笑。他浑身都是泥土,大腿上的伤口已经溃烂,还有白色的蛆虫附着在上面,月色下更是显得恐怖。
成钧不想多管,让这人受些罪也好,便要转身走开。岂料刚转身,宫裘就从背后扑上来。
成钧侧身闪躲,宫裘虽然疯了,修为不失,那只脏手来抓他喉咙。
这下凌厉之极,显是大家风范。成钧不敢怠慢,抓住了他的手腕。宫裘手上的力道起初还很大,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听宫裘唱道:
“一抹金,二抹银,三抹一条花手巾。”
成钧一怔,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笃笃笃,卖糖粥,三斤胡桃...”
唱到这就向后飞了去,“嘭”摔在地上。
成亦瑶手里的星虹指着宫裘喉咙,苏雨柔也跑了过来。宫裘见那红色的剑,似乎觉得好玩,伸手来摸。苏雨柔惊叫一声,成亦瑶却不收手。
宫裘缩了下手,手指上被划出个口子,鲜血直冒。成亦瑶这才收起星虹。
“哼,这疯子,本姑娘的剑你都敢碰。”
宫裘忽然在地上打滚哭号,这下倒是让几人大吃一惊。成亦瑶顿时不知所措,慌忙躲在成钧身后。
见宫裘此举,竟如同小孩子耍泼一般,实在让人无奈。
幸而这次正派伤亡惨重,偶尔听到哭声都以为有人伤痛师兄弟,倒是没谁在意。
但宫裘修为精深,内息绵长,好半天也不见哭声衰弱。
成亦瑶怒道:
“二哥,苏姐姐,咱们进去。他乐意哭就哭吧,不理他。”
苏雨柔犹豫了下,从挽着的饭篮里取出个小包子,走上前递给了宫裘。
宫裘接过包子,一口就塞进嘴里咽下。成钧和成亦瑶都无奈摇头。那小包子自然是苏雨柔亲手包的,被这人一口咽下,
恐怕连什么馅都不知道。宫裘吃了个包子,见苏雨柔站着不动,便又大哭。
苏雨柔只得再取出个包子递给他。宫裘还是接过一口吃了,伸手还要。
成亦瑶快步走上前,对宫裘道:
“就这么多,没有了。”
苏雨柔打开饭篮数了数。这本来是打算三个人一起吃的,但见宫裘可怜,只好又拿了个出来。
成亦瑶忙拉住她的手。
“苏姐姐,你理这疯子做什么?”
苏雨柔还没说话,忽然手上一凉,包子已经被宫裘抢过,塞进嘴里。成亦瑶又好气又好笑。
“这回行了吧,咱们走吧。”
话音刚落,成钧闪在苏雨柔身前,抓住了宫裘的手。只见宫裘的脏手停在了饭篮前,递不进去,也收不回来。
大嘴却是傻傻的笑着,含糊的道:
“我吃,好吃。”
成钧见他如此,想这次事件,这人没做什么大恶之事,因自己成了疯子,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手上加力,推开了他。宫裘后退两步,他腿上有伤,向后坐倒。
“成公子,我看他可怜。就把包子给他吧,下次我再给你做。”
成亦瑶忙道:
“凭什么给他,这人是个疯子,而且不是好人。”
“给他吧,这人疯了,什么都记不得了。”
成亦瑶听成钧这么说,恨恨的伸手取出个包子,大口吃了。怎么想都觉得这么好吃的东西给这个疯子吃,太过可惜。
苏雨柔将饭篮放下,宫裘忙爬过来将包子塞进嘴里。苏雨柔见他腿上的伤口,低呼一声。
“我一会跟爹爹说,让人来替他包扎一下吧。”
成钧知道她心地善良,便点了点头。宫裘趴在地上,吃得“吧唧,吧唧”直响。成亦瑶不愿多呆,道:
“二哥,明天我们就回去了,你该准备准备。”
成钧微微想想。
“这么快,我知道了。”
苏雨柔抬头望着他,小声道:
“临走的时候,我得去看看郑惜雪妹妹的身体,你跟我一起来吧。”
“苏姐姐,她的身子没事,再说青囊水榭那么多神医,他们都过几日才走。”
苏雨柔笑笑。
“正好我没事,不打紧的。”
成钧岂不知苏雨柔的意思,她知道自己放心不下郑惜雪,才故意这么说。
对这个姑娘的愧疚多了几分,爱更多了几分。
成亦瑶大声道:
“二哥,我告诉你,我可只认苏姐姐是我二嫂。别人我可都不认!”
苏雨柔脸上一红,啐道:
“你再胡说,我可不理你啦。”
说完,忙牵着成钧的手走去。成亦瑶望了眼地上的宫裘,只见他吃光了盘子里的包子,正津津有味的舔着脏手。不禁打了个哆嗦,慌忙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