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漫天繁星,月色琉璃,显得一片安静。却谁能想到,只这不到六个时辰,整个天墉城死伤几千人。
这几千人都是各派弟子,有的不到二十,也有的年逾七十。
有普通弟子,也有郑广山,柯芷雪这样的一派掌门,天下宗师。
纵然为正义苍生,死得其所,也不免让人扼腕叹息,悲痛莫名。
广场上的众人,都经过长时间的打斗,绝大多数都受了伤。
就算未受伤之人,也双手双脚颤抖,连站都有些站不稳。当真勉力支撑,再多一刻恐怕都难。
各人虽然都满腔怒火,实在苦于没了气力。
那教主万万料不到必胜的局势变为必败,现在孤掌难鸣,逃走的机会都甚为渺茫,只得苦苦思索。
一时间都僵持不动,都没先出手。
过了片刻,谢鹤举起巨阙要先冲上。他性子暴躁,自己精疲力竭,仍不能再等。
岂料眼前紫光一晃,一个人影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前方。他惊讶之下,收势不攻。
那人身着紫衣,样貌俊雅。费幕晴等人都认得,正是在琼华顶下追着成钧的那人。
他环视四周,连连叹息。接着做了个四方揖。谢鹤等人不知他是何人,见他作揖,神色凄然,都抱拳回礼。
那人叹道:
“我一时失察,致使出现如此劫难。实在歉疚得很。”
这时候听他说话,不似之前与成钧说话时候的玩笑。显得严肃得很,听者肃然。
只见教主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各人均觉诧异,那教主如此身份,怎的向一个年纪轻轻的人叩拜?
那人望也不望一眼,冷冷的道:
“我魔族本好好的留在魔界,你偏偏将打开了魔界裂缝,让我们搀和进这段纷争。这是为何?”
教主似乎万分惧怕他,虔诚的跪着。那人望着四处的尸体鲜血,无奈的道:
“你终于将我魔族拉下水了。此间大仇,恐怕难以化解。罢了,罢了。”
这年轻人正是紫蝎魔王。魔族本和世间没有过联系。
此法只苗人传说,不想真被柯珠解开。紫蝎魔王初遇成钧,听他弹琴,只觉有趣。
那伏羲琴能控制人心,克制魔族更有奇效。他本没有什么统治世间的壮志。
苦于眼见今日几千正派弟子死于魔族之手,魔界裂缝不封,这仇他们必然会报。
无奈之下,又叹了口气。他望见成钧,这时候成钧收起眼泪,呆呆的坐着。
他本对成钧很有好感,却更知道,这人定恨透自己。想说什么,到底咽下了。转而对教主道:
“我不救你自然不能。走吧。”
说完从怀里取出个紫球,正是之前还要和成钧换伏羲琴那个球。紫光一闪,那教主已经没了踪迹。
谢鹤不禁要上前一步,但有所顾忌,还是站住了。影千斩眼见如此,忙跪在地上,也求救命。
魔王似是没看见般,扫了眼那些怪物,接着道:
“这些孽障留下来偿命吧。”
看着令狐倚兰,微微笑笑。
“小姑娘,把我给你的蝴蝶放出来。”
令狐倚兰犹豫了下,望着费幕晴。琼华顶只有她一人活着,现在对费幕晴实在如同亲人一般。
费幕晴不知道这人要如何?好容易制住那些怪物,万一这紫蝴蝶能让它们苏醒,可万万不妙,便摇了摇头。
魔王也不在意,笑道:
“紫蝴蝶是魔界至宝,信不信由你们。”
费幕晴和朱烨华相对望了眼。均想此人之前想用那紫球和成钧换琴,那这紫蝴蝶或许当真有效。
若是不想个办法彻底解决怪物,实在放心不下。又想就算苏醒,成钧再行弹奏便可。
当下两人互相点点头,费幕晴小声对令狐倚兰道:
“试试吧。”
令狐倚兰这才打开小瓶,紫蝴蝶翩翩飞出。直飞到怪物头顶落下,片刻间那怪物就消失不见。
见有成效,令狐倚兰将手里的几个瓶子都打了开。任由那些蝴蝶飞来飞去,怪物则一个个的减少。
那人微微一笑,转头要走。
忽而一个身影挡在了面前,速度之快,匪夷所思。魔王见是成钧,知道他师父因此事而死,当真有些愧对于他。
又不知怎么解释,只得道:
“你知道,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一块,我也想不到这些孽障跑了出来。”
成钧虽然悲伤,想这话说的没错。当下冷冷的道:
“那个人留下。”
魔王愣了愣,最后摇头道:
“不是我不留...”
话音未落,成钧一掌迎面打来。魔王哪里会被伤到,向后跃出几丈。
“后会有期啦。”
说完,紫光闪闪,消失不见了。
成钧怒极,眼里通红。知道追不上那魔王,气的咬牙。
影千斩想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忙做了个手势,只见一阵阵浓烟泛起,待浓烟稍散,一行人,连同紫蝎教的香主堂主都不见了。
这是杀手被发现后逃跑的办法。影千斩本不想救紫蝎教的人,但想和正派必定水火不容,那只有讨好紫蝎教或许还有希望。
趁着浓烟之际,四散跑开,本以为正派都力竭,追不上。
岂料忽而听到一阵琴声,琴声铮铮,顿时心烦意乱。头脑鲜血翻涌,似乎要喷薄而出。他年纪虽轻,修为不低。
双手捂住耳朵,脚下加快。不管不顾的飞奔。待听不见琴声,已身在山脚之下。
望出去通红一片,耳中也“嗡嗡”直响。竟是眼睛耳朵里都是鲜血。
他用力的擦去,才发觉只孤身一人。
来时的暗影门人,紫蝎教堂主香主,就连宫裘都没能跟上来。自然再无活命可能了。
他做杀手,固然无情,微微停顿片刻,不敢多留,发足奔去。
琴声过后,天墉城广场前不远处,数十具尸体纷纷跌落。都是七窍流血,死相甚惨。
宫裘修为不错,可惜腿上受伤,没能逃走。他一时未死,躺在地上大声哭号,嘴里兀自说着胡话,自是疯了。在场众人无不变色。
成钧缓缓站起,背起伏羲琴。也不管那影千斩逃走了,忽觉天旋地转,复又俯身倒下。
他昏迷间做了很多噩梦,只觉头痛欲裂,时时刻刻,从未间断。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他猛然坐起。只听有人惊呼一声,接着一个温软的身子扑进怀里。
他定了定神,知道是苏雨柔,便伸手抱住。过了良久,苏雨柔放开手坐好。脸上还留着泪珠,晶莹剔透。
成钧再见她,实在说不出的高兴,只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两人默默无语,过了片刻,成钧才道:
“我睡了多久了?”
苏雨柔道:
“你睡了一天。你头很痛么?我给你揉揉。”
成钧摇摇头。
“梦里很痛,现在好了。”
他想起了师父,悲伤袭来。苏雨柔也不打扰,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
“我师父怎么死的?”
苏雨柔将郑广山与皇甫乘风之间打斗的事情说了。她本就聪明,口才也好,说出来言简意赅。
最后还是续道:
“郑伯伯本来身体就很差了,就算不这样,恐怕,恐怕...”
她本要说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又怕成钧悲伤,所以没敢说出。成钧自然也知道她的意思,并不追问。
他并不太恼恨皇甫乘风在紫蝎教害了他,却万分恼恨杀了郑广山。怒道:
“我不管他隐居与否,我一定要找到他替师父报仇!”
苏雨柔握住他的手,在脸上轻抚。
“现在事情好多,你别太心急,好么?”
如此柔情下,成钧稍稍冷静了些。眼见金色阳光洒下,却是傍晚时分了。
“大家都还好吧,没人受伤吧。”
苏雨柔眼里闪过一丝悲戚,犹豫不答。成钧叹道:
“你跟我直说吧,我来时都看见了。”
苏雨柔这才道:
“听说昆仑八宫一共就活下不到两千人,还有很多受了伤,琼华顶也没有了。”
成钧心里一疼,苏雨柔便不再说下去。过了半晌,道:
“你去看看郑惜雪妹妹吧,她,她不太好。”
成钧忙道:
“她受伤了?”
苏雨柔摇摇头。
“恐怕比受伤更严重。”
当下将白文萧叛离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成钧。
成钧知道郑惜雪对白文萧一往情深。要是这般,郑惜雪自然伤心欲绝。也不及多想,慌忙下床。
苏雨柔拉着他的手,为他披上了外衣。成钧脚步停住,转过身把她双手握住。歉然道:
“对不起。”
苏雨柔轻轻摇摇头。成钧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下,道:
“谢谢你。”
苏雨柔满是羞涩,催促道:
“我们快去看郑惜雪妹妹吧。”
说完拉着成钧的手推门走去。眼前的院子还好,没有被怪物蹂躏。
但出了院子,走出不远,尽是瓦砾。还有很多瓦砾上的血迹还未褪去。
想起那场战斗,定是惨烈至极。
两人绕了几个弯,到了个大房子前停下。苏雨柔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开门的是费幕晴。
只见费幕晴满面愁容,脸上还有泪痕。看到成钧,勉强笑笑。将他们让进了屋。
成钧一眼就看见,郑惜雪坐在床上缩在角落里,怔怔出神。
他这时候实在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坐在床头,轻声道:
“师妹,是我。”
郑惜雪不答,也不看他。费幕晴叹息道:
“雪儿坐在这里一整天了,也不哭,也不笑。唉,都怪我那孩儿,怎的能做出这等事情?”
费幕晴怜爱儿子,纵然白文萧此举不仅丢尽白家颜面,更丢尽了天墉城颜面。
以致身败名裂,再难有翻身之日。但母子情深,到了这个地步,她兀自怪自己管教不好,并不太怪白文萧。
就算白哲翰本身,也这么想过,当时险些自戕。
而二人始终溺爱这个独子,虽属常情,可实在纵容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