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歌舞昇平。瘦西湖畔,灯火映在水中倒影,照亮了夜色。
郑广山哄着女儿睡了。推开客栈的窗子,望着漫天繁星,满怀思绪。
忽见几个黑影闪过,在对面的屋顶停了瞬间,便即消失不见。
他无心多管闲事,回头望了一眼女儿。郑惜雪睡得香甜,小嘴呢喃,似是正做着梦。
那种愧疚久久不去。其实这次离开昆仑山,实际是要去苏州城求医。
只因曾经在这扬州城有过那段往事,所以就先行到了这里。
那家裁缝铺早就找不见了,就算找的见,又能如何?
也许妻子不知道,女儿生下就带了怪病。琼华派掌门将女儿交给他时曾说,郑惜雪的心脏与别人不同,恐怕难以活得太久。
这五年,他如坐针毡,虽然女儿没有什么异样,但心里惴惴。
后来听人说苏州城有个医道大派,名为青囊水榭,已经建派几百年了。
这个青囊水榭能历经几百年,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便带着女儿赶来,希望能有治愈的可能。
一晃过了月余,明天就是郑惜雪五岁的生日。他心里莫名的有些害怕。
整整五年,他未曾下山。只想多陪着女儿一刻就心满意足。
明天的生日后,他就要带着女儿去苏州城。之后的路,一片迷茫。
只渴求,青囊水榭的神医妙手回春。救了女儿性命,就是救了郑广山性命。
若是真的治不好,哪里还有颜面去见妻子?
他想着,轻轻叹了口气,关上窗子,为女儿掖了掖被角。
次日正午,郑广山抱着女儿走进了一家酒楼。
他把郑惜雪放在椅子上,让她自己坐好。叫来小二点了饭菜。
就听身后那桌子前客人谈论着什么,便凝神倾听。
只听一人道:
“你听说了吧。刘员外家十四口,一个都没剩下。刘员外可是这扬州城著名的善人,哪个这般丧尽天良,灭了他满门。”
另一个人道:
“老弟,你小点声。一夜之间屠戮十四人,不是绿林中人,就是妖魔鬼怪。
我姐夫就在府衙当差,说是刘员外家的白墙都被血涂成了红色。你说这事怪不怪?”
“难道真是妖魔鬼怪干的?这也太邪了。”
“咱们别瞎说,万一晚上找咱们麻烦可就糟了。”
说到这,两人碰了杯子,吃了几口菜。
郑广山心里纳闷。昆仑八宫这些年极为兴盛,若是世间还有这等残暴的妖物,早当除掉了。
难道是近几年才出现的,或者是有漏网之鱼不成?
又听一人继续道:
“最蹊跷的还不止这些,我那姐夫还说。这样的事情,出现过好几次了。
扬州城倒是第一回。杭州一夜屠戮了几十人,个个的人头不知去向。
合肥出现过,绍兴也有。唉...都是惨不忍睹。而且都是善人,没有谁家贪赃枉法欺凌百姓的。”
郑广山微皱眉头,知道此事太大,他带着女儿,应当小心在意。日后回到昆仑山一定要有所计较。
郑惜雪安静的坐着,知道父亲在想事情,也不说话。
小二送上饭菜,郑广山刚给女儿盛好了饭,就见四个黑衣蒙面的人走了进来。
一股阴森森的感觉,就连他这样的修为也觉得后背发凉。
那四人坐下后,只要了四碗素面。郑广山不得不想起昨晚跃过屋顶的黑影,虽没有妖气,却带了邪气。
他不刻意的去看几人,给女儿的碗里夹了菜。便倒了杯酒,在嘴边轻呷,实则防备几人。
那四人的素面上来后,都只是撩起嘴边面纱,不声不响的吃着。
郑广山一只手按着后背的仙剑,生怕那几人不是善与之辈,伤了女儿。
却想不到对面竟然走来个黑衣人,走到桌子前,抱拳道:
“仁兄似乎不是普通人,敢问是在修真之派否?”
话音是个男人,听起来不似万恶之徒。他不敢放松警惕,冷冷的道:
“既然称在下仁兄,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之?”
郑广山嘴里说着,更加警惕,怕他忽然发难伤及女儿。
那人愣了下,点头道:
“您所言没错,只是身在他乡,以真面目示人恐有不便,还望见谅。”
他望了一眼郑广山按在仙剑上的手,接着道:
“素闻当今天下修真之派当首推昆仑八宫。虽然四派修习的道法曾经同属一脉,
但经过这么多年,渐渐的已经分出了高下。”
郑广山忍不住问道:
“依您之见现在的昆仑八宫四派实力相比如何?”
说着对身边的座位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人躬身行礼,便坐下道:
“赐教是万万不敢,若是阁下想听,我就说说鄙见。昆仑山,琼华顶,天墉城,阆风巅四派。最为富有的当属天墉城。
要是群起而斗,其他三派恐怕不是敌手。若是单说修为,除了掌门谢鹤,白哲翰夫妇也是当世高手。
不过天墉城本门的剑法心法太过繁复,所学虽广,未必能精。这便是天墉城的软肋。”
郑广山微觉诧异。想不到这外人能把天墉城的弱点看得如此通透,实在不可小觑了。
那黑衣人接着道:
“阆风巅掌门孔涛算得上是当世奇才,这个掌门落在他手上也属必然。
可惜与师弟朱烨华关系不好,真正迎敌之时,难以齐心。不过阆风巅内功心法卓绝,四派恐无一派能与之相比。
但要是和天墉城三人对敌,难免落败。”
郑广山听他说得句句在理,给他倒了杯酒。那人也不推辞,拿起酒杯大口喝了。
郑广山为他斟满,问道:
“那么琼华顶和昆仑山与之相比如何?”
那人喝了酒,道:
“这两派在这一代算是难以有作为。”
郑广山微皱眉头,心想:
“先不打断他话头,且听他说出怎样道理。”
那人续道:
“昆仑山掌门郑广山,修为精深,其他三派优秀人士无一可比。
剑法上登峰造极,心法虽不如阆风巅的孔涛掌门,但若单打独斗,孔涛万万不是敌手。”
郑广山暗暗点头,这样的话,早在当年八人下山历练时候就已经证实了。
孔涛是他很敬畏的对手,单论心法自己不能与之敌,要是算上剑法,就能稳稳胜了。
“可惜啊,昆仑山人丁兴盛,中上游的宗师不少,真正能登峰造极的却只有郑广山一人。
阆风巅若是两人合力,天墉城三人合力,郑广山连逃走的机会也没。”
郑广山心里有气:
“就算自己败了,死在对方剑下也就是了。若说逃走,忒也小看我郑某人了。”
那人恍未觉得哪里说的不对。
“琼华顶曾经也听说有位百年不遇的奇才,却在五年前莫名的去世了。
若是还活着,应该是昆仑八宫几百年首位三十岁之前接任掌门的弟子。
现在的掌门人柯芷雪,修为当属上游。据说性子刚烈,实是女中豪杰。
只是琼华顶也只她一人而已,单挑斗不过郑广山。如此说来,实力最差的就是琼华顶了。”
他又道:
“只是再过得十年,新一代人物崭露头角,却是何种情形,便未可知了。”
那人说完,郑广山早已脸色苍白。甚至拿着酒杯的手都有些颤抖。
郑惜雪拽了拽父亲的袖子,郑广山猛然惊醒,抚了抚女儿的头发。喃喃的道:
“原来外面不知道那件事...原来她可以做掌门的。怪不得当时方陵师太这般伤感。”
那人当做未闻,微微一笑,又道:
“这许多年天下大势已经改变了许多。并非只有昆仑八宫一脉的修真之派了。
长江以北河南的菩提寺寺,山东的素月山庄这都是上百年的大派。
苏州的青囊水榭虽然修真之术不足,但是医道惊天,更是不能小觑的势力。”
郑广山极少外出,对于天下大事不甚明晰。听了他的话,倒是真觉得天外有天,这些年自己是孤陋寡闻了。
转而想想,这人对天下的事情看得如此明白,怎能是等闲之辈?
那股说不清楚的气息,他从未接触过。当下问道:
“听了阁下的话,某豁然开朗。实不知阁下是何门何派的?他日有机会也好前去拜会。”
那黑衣人笑道:
“在下所在,地处偏僻,实在不值一提。今日所言,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权当戏谑之言则可。
在下有事在身,不能久留。先行告辞了。”
说罢站起身,行了一礼,对另外三人摆了摆手。一行人便出了酒楼。
郑广山镇定心神,自斟自饮了一杯。却见从门外跑进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是昨日所见的小乞儿沐钧。
沐钧没注意两人,跑到刚刚四个黑衣人坐的桌子前。他一边用手捞起面条往嘴里送,
一边慌忙把碗里剩下的素面往自己带来的破瓷碗里倒。小二看见了急忙喊道:
“小叫花子,快滚,快滚。”
说着便跑来赶。沐钧绕着桌子跑开,还是找机会拿起碗吃几口素面。嘴里还说着:
“平时你请小爷来,小爷都不来。今天的面味道还不错,我跟你说,比城东边的广客楼还是差了...”
岂料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到,忽然跌倒,捂着肚子痛苦的打滚哀嚎。
酒楼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小二也不知如何是好。直吓得魂不附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郑广山知道这孩子性子刚强,就算被人追打也不哼一声。想来现在的痛苦定然极难承受。
况且那四人断然不是普通人,生怕这孩子有性命之忧。
忙闪身蹲下,按着沐钧的脉搏,只觉得脉象无异,不似中毒。便问道:
“你觉得怎样?”
沐钧疼的难以说话,只是一味的哭号。
郑广山抱起他奔到门外,却早已找不见刚刚四人的踪迹。
低头再看沐钧,他哀嚎的声音小了许多,满头大汗。假如不抓紧救治,恐怕难以活命。
郑广山急忙返身,抱起女儿,一手挟起沐钧,奔出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