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钧一路哪敢有丝毫停留,离开南疆数十里才发觉浑身颤抖,不能自制。汗水从脸上滴落,衣衫早已湿透。他年纪轻轻,当时觉得杀身成仁,
加上事到临头,恐惧没有那么强烈。现在死里逃生,想想大为后怕。其实紫蝎魔王与冰烟到底有没有心思要取他性命,成钧自己也不清不楚。
但对那些邪魔外道很难改变看法,只道是紫蝎魔王惧怕伏羲琴威力才放他离开。不禁抚摸了下背着的伏羲琴,伏羲琴仿佛也感觉到了他的心事,一阵阵暖意流过。
他御剑落在小镇子外,望望天色,已然黄昏。想紫蝎魔王与冰烟初会,不能这么快便对正派发难。何况从此地到天墉城,御剑今晚也到不得。
当下准备找家客栈住下休息一夜,明早再行启程。镇子很小,却刚巧有家客栈。他推门走进,只见里面鱼龙混杂,
商旅行客,粗膀大汉,觥筹交错,还伴着孩子的哭声,喧闹不已。成钧无心多看,心中愈加烦乱。小二走上前细细打量,诧异道:
“客官,外面不见有雨,怎得浑身湿成这般?”
成钧横了他一眼,也不答话。小二见他衣着华贵,不敢多言。成钧走到柜台前,还未说话,那掌柜的就赔礼道:
“客官来的不巧,小店今日客房都满了。”
成钧本来手伸到怀中才发觉,身边根本没有银子。正巧掌柜的这般说,免得一场尴尬。掌柜的又道:
“客官若是不嫌弃,就在厅中休息一下如何?晚间此地风沙肆虐,赶路不得。否则小店不会有这么多客人。”
成钧点点头,道:
“可有换洗衣衫,劳烦想借。待我衣衫干了,便即奉还。”
那掌柜的很是朴实。
“客官不嫌我们粗布衣裳穿着不合身,再好没有。”
当即吩咐小二带着成钧去后堂换了衣服。成钧将自己的衣衫晾在后院,便到大厅里喝茶。
他在角落桌上的空座坐下,对着另外几人点头示意。那几人见他穿着并不华贵,只瞟了一眼,就自顾自的说起话。
成钧心中一怒,也不理会。倒了杯茶,大口喝了。他出了很多汗,连着喝了几杯茶,口中才不渴得那般难受。
桌上一人叫过小二,要了一只烧鸡。又回头望了成钧一眼,眼中尽是嘲笑。成钧只做不知,心道:
“这几人全都是势利之徒。我换了粗布衣衫便觉得我是穷人,我又何必计较?”
他年少时候曾做过乞丐,这等白眼早已看的惯了。然这么多年再见,颇有种感物伤怀。小时候虽然困苦,可一路下来,老天爷待他并不薄。
先是遇见郑广山,遇见郑惜雪,赵访琴。后来遇见苏雨柔,还有自己的大哥小妹。都说苦痛过后,便是一马平川。
但现今天下,一场重大劫难即将到来。想起赵访琴说过的话,他也隐隐觉得,扛起那份责任的人,就是自己。到底能否扛得住,却是毫无把握。
过了一会儿,小二将烧鸡端了上来。几人撕下鸡肉在鼻前闻闻,又一齐向着成钧瞟了一眼。一人道:
“这一只烧鸡二钱银子,哥几个一天吃一只也算不得什么。”
说完,咬了一小口。另一人道:
“说的是。咱们走一趟就有十几两银子入账,可比一些街头卖唱的赚得多了。”
成钧见他们说话时不住的打量自己。那卖唱的想来也是说他。定是几人见自己身上背着伏羲琴,就以为是卖唱的。
他也不理会,侧头见墙角靠着个镖局旗子,这几人定是镖局的镖师了。肚中也实在饿了,叫了几声。
那几人更是眉飞色舞的说个没完。成钧难免着恼,忍着不发。现在的他虽然无门无派,但纵然几百两银子也没放在心上。
现今却是身无分文,就当自己是个乞丐,将椅子向后移了移。侧头靠着墙角,对他们的话来个充耳不闻。
过了半晌,那几人又要了一壶酒。一边喝酒,一边大论。说得尽是些英雄之事。成钧心道:
“辛辛苦苦挣来的银子,何必这么抛费?”
忽听一个声音传来:
“店家,两间上房。”
成钧身子一动,侧眼望去。进来的果然就是白文萧,身后跟着个女子,皮肤稍黑,也有几分姿色。成钧虽然没见过柯珠,但想这人多半就是柯珠了。
原来白文萧从福建逃走后,不敢沿着秦岭御剑。他心知成钧修为远远较他高,若是追来,定是难逃掌握。索性从福建离开向北,到了北方再绕路回紫蝎教。
是以晚了些天。成钧虽然没追来,就算追来,也要着了他的道。待回到紫蝎教,白文萧就将皇甫乘风的所在说给了柯珠。还将成钧找皇甫乘风报仇之事
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他口才本就很好,直说得柯珠心惊肉跳。柯珠慌忙禀告了教主,南宫英易也担心皇甫乘风。不住叮嘱:
“让大哥能避则避,何必跟小辈一般见识。”话是这么说,其实心里都明白。皇甫乘风虽然性子孤傲,却不会躲避上门挑战之人。
何况事情过了好几天,到底是何种情况已经难以改变。当下白文萧载着柯珠离开紫蝎教。
白文萧怕碰见成钧,说服了柯珠,两人就向北而来。他们比成钧先出发,御剑却没成钧快,所以晚到了些时候。
方圆几十里,就这么个小镇,小镇里就这么一家客栈。碰见成钧,说不巧也不巧,说巧也巧了。
成钧不敢贸然出手,想斩妖除魔,也当选个人烟稀少之地。但着急去天墉城报讯,该当早些了结才是。打定主意,若是半夜能有机会,就半夜杀了二人。
杀了他们后,带到小镇外埋掉。这客栈掌柜的不错,不愿连累了他。半夜不可,就明早跟随在后,跟上几十里,终究能得手。
当下不动声色,将头低下,却时时注意那边情况。
掌柜的照实说了,白文萧回头望着柯珠,听她示下。成钧更加凝神,生怕邪教行事残忍,要是因为没有客房,牵连起来,自己当出手相救。
却见柯珠点点头,走到一旁桌前坐下。白文萧坐在她身边,要了酒菜。其他客人依旧谈论不休,成钧稍稍放下心。
这时有个四0五岁的孩子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脸上很脏,走到一个男子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袖,望着桌上的烧鸡,口水直流。
那男子见自己新买的袍子就被那孩子的脏手抓脏了,大怒之下,反手打了那孩子一个耳光。那孩子脸上登时有了一个手指印,这一下打得着实很重。
成钧凝神在意白文萧与柯珠,没有分神。却也料不到这样个大男人会打一个孩子。那孩子挨了这个耳光,大哭出来。
那人却是反手还要打,成钧心下怒极,直想一掌毙了那人。却见一道光芒闪过,一柄剑插在那人手背上,将一只手定在桌子上。那人“哇哇”大叫。
那柄剑是成钧在清源山腰给白文萧的,忙将腰间的承影剑用袍子挡住。后背靠着墙,伏羲琴也看不出。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得那人杀猪般的大嚎。
桌上其余两人动也不敢动,更加不敢出手相助。
柯珠走了过来,抱起那个孩子,为那孩子擦擦眼泪。柔声道:
“好孩子,不哭。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吃。”
那孩子望望她,收起眼泪,不哭了。成钧偷眼望去,见柯珠神色温柔,怎也看不出会是邪教要员。那孩子指着角落的一个妇人,咿呀道:
“娘,娘亲睡着了。”
柯珠顺着望去,见那妇人斜倚在墙角,脸色惨白。慌忙蹲下按了按脉搏,却是已经故去。
“哎呦”一声,退后了几步。饶是她平时习练巫术,亲手杀人却是从未做过,更是很少这么近看死人,难免害怕。
那孩子本不哭,见她如此,又哭了出来。柯珠忙柔声的哄着,一边对掌柜的道:
“给孩子找个房间。”
掌柜见此情景,道:
“就先让孩子到我房里住一晚吧。”
柯珠点点头,抱着孩子进了房。过了不一会儿出了门来,道:
“那妇人怎会死?”
掌柜的叹息道:
“那母子俩才来小店两天,我见他们可怜,就让他们留下了。那妇人生了重病,又无钱医治。小店收入甚微,也无能为力。”
柯珠神色缓和了些。
“这孩子还有得依靠吗?”
掌柜的摇摇头,表示并不知道。柯珠叹了口气,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柜上。
“去买口棺材,将那人葬了吧。”
又转过身,望着那手被定在桌上那人。那人本还哼哼唧唧,但见柯珠望来,慌忙闭住了口。白文萧之前也没甚注意,走来将剑拔起。
鲜血喷出,那人大叫一声,慌忙捂住了嘴。柯珠冷冷的道:
“你为什么打他?”
那人浑身颤抖,不知怎么回答。忙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女大王,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那小兄弟。小的罪该万死,还请女大王饶命。”
柯珠道:
“你既然知道罪该万死,怎还求我饶命?”
那人一听,吓得魂不附体。直想夺路而逃,脚下却灌了铅一般动不得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