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旭日总是来得迟。卯时的都城皇宫里，重重朱墙后隐隐透出旭日的晶光，昭示着这庄严肃穆的皇宫新一天的到来。
乾明大殿前，一女子笔直地跪在石英砖上，伴着这暖暖的阳光，显得犹如精致的花簇下盛开的白莲，傲然独世。
李全福无奈上前对那女子道：“姑娘您快起来吧，皇上今儿个还在里早朝，若您今日染了风寒，小的怕是不好交代啊！”
今日的林惜筠穿着一身纯白，发髻也只是一条白丝带系在其中。她眼神坚定，像是要将那紧闭的乾明大门望透。
她孑然一身活到今日，不就等着现在吗？
生亦如何？死亦何惧？
如今她敢一身白孝出现在皇宫，哪里还会在乎那生与死了呢？
林惜筠闭了眸，神色凛然。
在一旁的李全福见她决意如此，无奈摇摇头。他跟在皇帝身边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林姑娘，之前便听人说是个聪慧的，怎今儿个看起来确是……说好听点，如今以她那身份，皇上若召见都是她的荣幸，何况今日她还敢穿着孝服……
约过了两个时辰，太阳早已爬上天空，一声开门声打断了这宫内的沉静。
只见乾明殿的大门缓缓打开，漆黑的宫门后走出的是一位位穿着朝服的王公大臣们。只曾经，林游也是他们中的其中一个……
大臣们走出来见林惜筠一身孝服跪在门口，面上俱是毫不遮掩的鄙夷与轻视，林惜筠却毫不在意，视而不见。
随后的人三三两两的走出，定睛一看，竟是二皇子羲煜城与六皇子羲煜琪。跟在他们身旁的，穿着金丝黄龙袍，眼神里慢慢的桀骜，应就是太子羲煜祁了。
羲煜琪见是林惜筠眼神一亮，正要走过来，却被羲煜城牵着，一脸欲言又止地走掉了。林惜筠也不在意，在这宫中，本就是要谨言慎行，何况是在乾明殿外。
乾明殿不再有人走出来，她看着那扇大门又缓缓关上，不禁咬紧了嘴唇。
今日，她非见皇上不可。
又过了好几个时辰，日头越来越烈。林惜筠仍保持着姿势跪在殿门前。
汗浸湿了她脸旁的发尾，林惜筠只觉得自己都看不清眼前朝自己走来的人了……
“林姑娘，皇上喊你去殿内回话。”李全福轻轻地对阶下的人说道，今日皇上肯见她，可真真是开了恩的。
林惜筠惊喜。强行使自己振作起来，随着李全福的脚步，缓缓走进漆黑的大殿内……
许是林惜筠在外头的阳光太过刺眼，一走进殿内竟不太看得清里面的一切。李全福领着她走过大殿，至殿内的一处房间。那是皇上每日早朝后休息的地方。
房间里无比敞亮，巨大的书桌上满满的奏折。旁边摆着几桌椅，屏后便是皇帝平时小憩的寝房。
李全福悄悄退了出去。林惜筠闻着床边的蝴蝶兰，心跳飞速。今日可是来告御状的，若一个不小心便是掉脑袋的事。
思索间，林惜筠觉得身后一响。转身便见一身黄色的龙袍踏入殿内。
“民女林惜筠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惜筠惶恐地跪下，连头都不敢抬起。
“起。”只听见皇帝洪亮又具有威严的嗓音一应，她缓缓站起，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须臾，许是皇上觉得无趣了，打断了彼此间的沉默。
“听说你找朕有事，说罢。”皇帝随意地翻开案上的奏折道。
林惜筠悄悄咽了口水，脑海中思绪万千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该与皇上说什么了。
皇帝见眼前人没有动静，将奏折放下才抬眼看着她。
龙眉微微一挑，道：“素闻林氏嫡女心敏聪慧，手段果狠，怎的今日在朕面前，倒是退缩去了？”
林惜筠一听皇上说“手段果狠”，便知他说的是对付那罗霓裳之事，心里一着急，猛地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却望进一滩深邃里。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皇上。从前的远远一瞥，只觉得他是沉稳又尊贵。今日一见，浓浓的眉与那鹰目，深邃得简直与羲煜璟有九成相像。直挺的鼻像羲煜琪，紧抿着的薄唇像羲煜城……即使眼角爬上了皱纹，鬓角爬上了白发，也抵挡不住一代君王的霸气与尊荣。
林惜筠回过神来，渐渐地眼神充满了坚定“民女今日要为家父翻案。”
羲濡耀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身孝服的女孩，语气里充满了玩味，“哦？林相因贪污受贿被朕判了刑，如今你要翻案，可有证据？”
他没有问此案背后的缘由，而是直接问她有无“证据”。可见皇上早知柳云震与梁庸间的纠葛，今日肯与她单独谈话，目的也便是这扳倒柳家的“证据”罢！
林惜筠深深吸了口气，也不废话。从袖口拿出一封泛了黄的信，小心翼翼地递上前。
果然，皇帝看了信眼神闪过一抹精明。林惜筠见此事已成，心里不禁平静下来。
羲煜城与羲煜琪昨日与她说皇上早已想除掉柳家。果然不假。
只见身着龙袍的那人放下信，身子后仰靠在龙椅上，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丫头。林惜筠低着头也揣摩不出皇上这其中的意思。过了许久，正当她快觉得受不了了以后便听皇帝冷冷的问道：“听闻你与六皇子挺近。”
林惜筠呆了呆。她早在肚里打好腹稿，突如其来的话题让她不知所云。
“草民……不知皇上的意思。”难不成皇上早知此信是六皇子给的？难道皇上知道昨日他们一同饮酒？难道皇上知道……更久以前，所有的事？！想到这，林惜筠不禁冒了冷汗。
皇帝不知她想什么，却自顾自地又问道：“你想要什么？“
林惜筠才回了神，暗暗定下心，：“民女只想要家父瞑目。”不禁又想起刑场上林游夫妇悲痛欲绝的表情，她胸口一阵堵。今日时机已到，便可了结一切……
皇上轻笑了一声，道：“看来你确实聪慧，懂得朕正想要这正当的证据扳倒柳家……当然，朕不会亏待你，往后林府还你，你还是那尊贵的林相嫡女。”
一命换一命，其中受益最大的只怕是皇上了。当初因林府树大招风而铲除全府，今日又借林惜筠的手扳倒柳相。呵，多好的算盘，她却只能甘愿如此。
正说着，皇帝又道：“老九怕是对你挺上心……朕与你做个约定如何？”
林惜筠听他说道羲煜璟，不免大惊。却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来，看着皇上一脸算计地道，“朕用林爱卿的清白，换你日后的忠心。”
他早知这林惜筠与那普通的千金们不同，她有自己的思量，处事井井有条。单从这次她未立即正面报复那罗妾，而是来他面前告状。一是怕夜长梦多，这信不尽早交予他，只怕她会受更多人的杀害；二是扳倒了柳家，便等于扳倒那罗家等势力，那罗霓裳日后不是更好解决？
而最重要的一点，此举正中羲濡耀的下怀。
林惜筠不知皇上的话里是什么个意思，只是看着他一脸疑惑。
羲濡耀一笑，道：“你来说说看，朕最钟意日后谁坐上这皇位？”
林惜筠满心的郁闷与疑惑，早忘了在自己眼前的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连自谦都忘了。
“可不是太子殿下？”
摇头：“再猜。”
“那便是六殿下。”
摇头：“再猜。”
林惜筠蹙了眉，这不是太子殿下，也不是平日里最喜爱的六殿下……她不禁抬起头看向羲濡耀，只见他眉宇间透出的兴味竟让她觉得看见了羲煜璟……
她不禁瞪大了双眼，脱口而出道，“难道是……九殿下！”
林惜筠惊讶地看着皇上眼神里的肯定，心中一震！竟是九殿下！竟是羲煜璟！
那么太子又算什么！六殿下又算什么！
难道他从一开始，钟意登上皇位的就是羲煜璟？！可为何世人却道皇帝最看轻的便是他？！
林惜筠恍然大悟。自她来到这宫中，这宫里争储的战争便不断，无论是后宫的皇后与柳贵妃之间，还是朝堂上的五皇子与太子之间……斗争便从未停息过！而他所谓的轻视与不屑，都是为了保护羲煜璟！
林惜筠觉得好笑，那些人如此拼命地争夺皇位，却不知自己早在皇帝眼里失去了资格。左右不过是棋子，怎样都是徒劳。
林惜筠一阵惨笑，“皇上……希望民女如何做？”
羲濡耀低头看起了奏折，随手抓起笔便在其勾勾画画，只淡淡地说：“你如此聪慧，怎会不明白朕的意思。好了，朕该说的都说了，你出去罢。”
他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淡淡地就划下了定局。林惜筠只觉得这皇上，远远没有世人说的那么简单。他将一切利益都思量好，将一个个陷进都布局好，心思深如大海，眼界阔如天空……林惜筠不禁又觉得害怕……自己的一举一动，怕是都被他看在眼里罢。
当林惜筠缓缓走出乾明殿，才发现自己的冷汗早打湿了后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