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2504100000006

第6章 神仙崖原草获真情

十四

石匠村北坡上存了一冬天的积雪开始化了。初春的日头还不是很红火,满坡的积雪一天天一点点地往泥土下渗,时间不长,蒙层白布一般严实的北坡上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窟窿,尔后是二个三个、四个五个,没几天黑乎乎的窟窿连成了一片,还原回了北坡初春时节本来的面目,荒凉中孕育着期望。

岩板街上爱美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争相甩掉了裹在身上厚重的大棉袄棉裤,换上了轻巧的小夹袄夹裤,脖子上围条时兴的彩色沙巾,装扮的街面一下子鲜亮起来。

棉花怀里搂着瘫娃急急寻到河滩村里的菜地,见要找的狗屌兄弟俩猫在粪坑边的墙根下嗮日头,老远就喊开:“你俩躲这臭地方偷懒,怪不得在街上绕了好几圈不见影,快给咱院掏掏茅房,粪缸满的要溢出来啦?”

此季节正是外头冻了几个月的茅房也开化的时候,家家户户院里的粪坑都攒的堆出了尖,都急着趁早掏干净。专门掏粪的人到这时候便成了抢手的香饽饽。

狗屌翻下眼皮蹲墙根没动,吸溜鼻涕拿把臭架子回绝说:“那球不行,得按顺序掏。下趟轮到村长院了,你屁股后排着吧。咱这球几天累球的肩膀都磨球肿啦。”他一句话带出三个脏字。大概是整日与大粪打交道把嘴巴熏得更臭了,口吐脏字比拉屎还随便。

棉花听的厌恶地皱了下眉毛。甭看她站胡同口骂街时也是口无遮拦,脏话连篇,一套一套比谁都厉害,可平常说话干干净净从不带脏字。自从第二次守寡,她最忌讳男人当她面带这个字,心里觉得受了侮辱般扎刺。她忍了忍,媚眼里含着笑说好话求:“哟!人不大倒摆开谱啦!咱都是一个村的本家,姐姐没麻烦过你,照应照应一回。人家村长院的茅房大不打紧,咱的茅房小再不掏就流院里了,就算多加趟活,帮姐姐个小忙?”

“不球行!我俩半晌只能掏一家茅房,都等不及要加活,累球死人不偿命哩。”狗屌一付求不应的模样。

“就是!让牛犁地还得歇球会哩。”狗蛋帮哥哥推辞。

棉花猜准了二人无利不起早的歪心思,有意拿话勾兄弟俩馋虫说:“咱使不动拉倒!原想叫你俩受累一趟,完后姐姐好心疼心疼你俩,给做点好吃的补补身子,不愿去就算啦,咱留着自个吃。”抱着瘫娃在怀里倒个手掉过身便走了。

听说有好吃的慰劳,兄弟俩的舌头都吊直了。狗屌立马蹿起腰担起两只空粪桶上赶子追后头搭腔:“去球去球!豁出村长不高兴,今个也得先把姐姐院里这点活加球出来。”

狗蛋扛着粪勺也追上来附和:“走走,咱快球走。”

二人有了好吃的勾着,活干起来也有了动力,跟进了院门不等吩咐就直奔茅房,摆好捅提起勺,哗啦哗啦朝粪桶里舀满,担起身轻脚轻步出了胡同口,蹽开腿一气送到河滩菜地,顾不得把粪倒入粪坑,撂下担就赛着跑返回院嬉皮笑脸等候犒赏。

棉花拿定注意要好好治治二人的臭嘴,还用以前治过白老喘与那帮长舌婆的旧招,冲了两碗碱面水摆窗台外凉着,一手里各握着两个鸡蛋立在灶房门外笑眯眯问:“糖水给你们预备好啦。这几个鸡蛋你兄弟俩是想煮着吃还是打荷包蛋吃?”试下二人咋回话。

狗蛋抢一句:“吃球荷包蛋,荷包蛋好吃。”

狗屌装付有功之臣得意说:“吃球、咋吃球都成。”

“呸!”棉花笑脸骤变,忍了又忍的火一冲而出:“要吃这东西我可没有,在你俩裤裆里吊着哩。爱吃这东西寻刀割下来,咱拿棍棍串上烧熟了给你俩吃?”

正盼着把鸡蛋吃嘴的二人冷不丁吓了一跳,下意识明白过来是在她面前带了不爱听的字眼,犯了忌讳。狗屌抹了把鼻涕,为了把鸡蛋吃到嘴,低三下四往过混说:“咋、咋翻脸不认人啦,不就带了句球话嘛,嘴出溜习惯啦。”全没了刚才的牛气。

棉花不惯他这毛病,逮住话把狠狠治:“这句话想当谁面就敢当谁面说,咋不钻地底下当你妈棺材面说去?难怪你屋大人给你们取个这名字,个个名字里头带着这两样东西哩。你们好意思腆个脸整天把它挂嘴边,叫它叫上了瘾,半点羞耻也不顾,早该有人管教管教你们?”

狗屌理亏回不利索话,更清楚对方发起泼来的厉害,嘟噜个脸结巴着辩:“不舍得鸡蛋算、算,何、何必……”打顿的地方他加了十分小心,脏字没敢再出溜出口。

“咱手里的鸡蛋是给会说人话的主吃的,满嘴喷大粪的主不配!”棉花打断他一点不留情面。

眼看鸡蛋吃不成了,狗蛋跳着脚喊起嗓门嚷:“哄球小娃尿尿哩,白球给你加活啦,大人谎小娃不害球臊?”一句话也冒出三个“球”字,不比哥哥差。

棉花把鸡蛋放回窗台空碗里,一拍大腿骂:“妈个尾巴的!奶毛没脱净哩倒跟你哥哥学会练这话了,叫你不学好?”她跑去关紧院门,从门框后摘把割猪草的弯镰刀攥手中比画:“今个非把你裤裆吊的这东西割掉塞你嘴巴不可,叫你以后说话含着不知道臭的慌?”

狗蛋吓得手捂着裤裆绕院子躲:“不说啦!不敢啦!”

狗屌张开胳膊拦下说:“别介别介,我兄弟俩好心帮你加趟活,完了啥也没捞着,再挨顿打,你说图啥哩?是这!惹你不高兴了,鸡蛋我俩不吃啦,光喝口糖水就滚。”边说招狗蛋跑近窗台,一人抢过一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喉咙里灌。立时,二人嘴里像咽进了苦胆,扔下碗爬到窗台干呕连片。

棉花见势又好气又好笑,指着他俩教训说:“该着!活该!就是得用碱水好好洗洗你俩的肠胃,涮涮你俩比大粪还臭的脏嘴。”

狗屌喝的猛,吞进了肚内一大口,火辣辣的呕又呕不出来,索性倒在地上耍开赖皮相:“哎哟哎哟!有人要害球人哩。妈呀!不球行啦,肚里烧的慌,走不动路,干不了活啦。咱兄弟没球碍你事,干球下毒手?”他叫唤着又没了顾忌。

“再敢说一遍脏字听听,甭怪我这把镰刀不认识你?”棉花手里明晃晃的弯镰刀贴到狗屌的鼻尖上,一字一句警告说:“你没碍我的事,但你挨住我人了。不大不小,当咱寡妇的面张口带出那个脏字说话,就是挨住姑奶奶啦。行!你干不了活了,好!咱现在替你治治。”她腾腾腾奔进灶房舀出半瓢凉水说:“来给你肚里败败毒消消火,这凉水专治你这无药治的臭毛病,喝下去保准不拉稀。”她手里镰刀敲下水瓢呵斥:“来喝呀?”

狗蛋受惊了,伸胳膊使劲往起拽哥哥求:“咱别装了,认个错赶紧走吧!”

耍赖皮这招不灵。狗屌不得不在凶巴巴的棉花跟前耷拉下秃脑瓜服软说:“棉花姐姐!下回不敢啦,要再敢罚我喝一桶凉水。”爬起身往外退。

棉花随手把半瓢凉水撵他俩脚尖泼地下:“往后要再敢朝咱耳朵里塞这个脏字,当心自个裤裆那串破玩意掉了。滚!”

藏在隔壁院墙那边偷瞧了半天好戏的三臭小和小尾巴,这会探出半拉身子哈哈拍起巴掌叫好。

狗屌可不愿在他俩眼前再丢脸,挥起拳头装狂:“笑你个、个……三臭小你俩等、等着。”没敢当棉花面再吐出那个脏字,掉头拉开院门跑了。

大生从学校回来了。他这次有幸参加学校组织的大串联历时一个多月,可算是过足了眼瘾,不但去了首都北京,还参观了南方几个省的革命圣地与祖国的大好河山,过了一段轰轰烈烈,激情高昂,无忧无虑的集体生活。一路所到之处都有专门接待学生大串联的联络站,管吃管住,坐车免费,参观免费。走时身上装的六块钱,游遍了大半个祖国,回来后还装着五块五。他只在长沙串联时花了五毛钱,给棉花姐姐买了条秀着朵鲜艳芙蓉花的白丝绸手绢当纪念品。趁傍晚过院来给她担水送上了门。

棉花接过捧在手心,欢喜的不得了,摩擦一阵赞不绝口:“瞧瞧!人家南方出的东西就是好看秀气,又细又软,比咱当姑娘时的脸蛋还滑溜,真是稀罕东西哩!”媚眼闪烁着光彩,喜形于色。

大生平生头一回给异性送出了礼物,心底也甜甜地松了口气。

村里人板着指头盼来一场春雨,结果地皮都没湿透。天气明显暖和了!

东魁领着一伙村里的“拱地虫”来帮学校铲窑顶。在山区,雨水没到之前,老窑顶都须整修一遍,培高窑埝,疏通雨道,以防洪水倒灌窑洞。这项力气活每年都是由石匠村里出人出工修缮。东魁舞开那把威风凛凛的大钢锨左铲右斩,窑顶成片的荒草棘根在锨下服服帖帖折断让路。他向窑底下吆喝:“老校长!咱校老窑有几孔窑顶土虚的很,该划算打排新窑啦,不然碰上连阴雨天,窑顶土松抗不住雨水哩?”

一头白发的老校长手搭凉棚朝上喊:“可不是咋地!这街里不拨地不拨钱,咱学校穷的买粉笔的钱都出不起,有这份心少这份力呢。只好勤修勤照看着吧,咋也得让学生们有个念书的地方啊!”

原草老师从学校伙房拎了两瓶暖壶出来,往搬教室外的课桌上摆好一溜茶缸倒满水,热情冲窑顶招呼:“老校长请大伙下来喝口水再干,还给你们预备了盒好烟哩。”

窑顶上的“拱地虫”们也不客气,收拾起家伙三三两两下到校园里。

原草盯住东魁,端起一缸热水送他手里敬佩说:“你可真是老校长教出来的好学生,干起活来像打狼似的,咱学校这点卖力气的活,还不够你一个人划拉哩。”自从去年赶庙会东魁逮住了偷她钱的俩贼,她对他就生出了几分好感,留心起他平日的所作所为。今天亲眼目睹他干开活来的彪悍劲,心中赞溢之词油然而生。

东魁没想到原草老师会当众人面这么露骨夸他,胸中着实乱突突了几下,接过茶缸一饮而尽打哈哈说:“谁让咱生来就是干粗活的坯子,一天不出身臭汗骨头节子瘾瘾哩。不过咱东魁可算不上老校长的好学生。老校长辛辛苦苦教给的那些墨水,早让咱当汗水浇地了,白辜负了老校长一片心血!”

老校长往大伙手里发圈烟说:“在我看来都一样都一样。你们体力劳动者一样对社会做贡献,不比我们这些教书育人的老师差哩!”

保财嘴上叼上烟卷寻开心说:“原草老师!活计是大伙干的,论功劳大伙都有份,你光夸一个人干活猛有点偏心,咋地也表扬我两句吧?”

原草被大伙笑的红了脸,窘的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就势拿出老师派头机灵说:“好!我再讲评一遍。这位同学在本次劳动中虽然表现也十分积极,但还要继续努力向周东魁同学看齐,戒骄戒躁,争取更上一层楼。讲评完毕。”说完笑嘻嘻拎起空暖壶躲走了。

东魁开怀哈哈哈大笑,为原草老师的机智连喊三声:“妙!真妙!太妙啦!”也就是打这一刻起,从没对女性示过爱的他,对原草老师产生了强烈冲动,在心里已经认定这个知书达理,聪明秀气的原草就是他要寻找的那个媳妇!

世上有些事情,正如一粒撒进泥土里的种子,春风吹来必然会生根发芽,再也不能轻易把它从泥土中刮去。

东魁是个看见萝卜秧就要拔萝卜的急茬儿,头脑简单,想的事情也简单,寻思既然人家原草老师对咱有意,自个还装啥大尾巴狼?隔天早起,他按耐不住了,下到院里红薯窖精挑细选了几个好不容易保存到现在的山苹果,用白毛巾包住提溜上来,对等他一块出工的弟弟北斗说:“你先上岭。我绕趟学校撂点东西就来。”

北斗猜透了哥哥心事。昨天原草老师在大伙面前对哥哥的热乎劲,明眼人谁瞅不出来,但毕竟只是说笑,没到牵肠挂肚送吃送喝的份上哩。他提醒句:“哥哥!就算原草老师对你有好感,可话还没挑明,你冒冒失失去,人家不领情咋办?”

东魁十足把握说:“你懂啥!这种事俩人心底有数就成了,用不着婆婆妈妈一堆麻烦。等着瞧!原草老师迟早是咱窑里的人,一准成你没过门的新嫂嫂哩。”把包好的白毛巾系到钢锨把上扛起来大步走了。

学校正出早操,老师们都跟在各自班级后头围着操场跑圈。东魁黑塔似边上一站,如当地汉子使唤婆娘的口气,亮起铜锣嗓门叫:“原草,原草!过来。”

这种场合,少叫了老师二字,原草大感意外,不知啥事,赶紧跑过来打招呼:“是你!寻我有急事?”

“没事。顺路给你捎俩咱窑的山苹果解渴。”东魁随手解下锨把上的毛巾,自然地就像与她过了多少年的夫妻。

妈呀!原草当即羞的手足无措,干张嘴说不出来半句话,压根难想到为了昨天夸他几句词,今天就大清早大大咧咧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来给她送苹果吃,这算咋回事嘛!在别人眼里,我原草是你啥人啥亲戚,凭啥收你送的苹果哩?

东魁可不琢磨这些麻烦,见原草迟迟不肯伸手接,抬高嗓门急:“再不接住咱抡胳膊扔窑顶上喂鸟啦?”毛巾包向她怀里一推就走。

原草脚底下打开旋来:妈呀,这是啥人!咋霸道的一点不顾别人情面,沾上他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呢?她怀里像抱了一包火炭,大庭广众之下尴尬到了极点。

又隔一天,原草在学校伙房打饭回宿舍刚要吃,东魁手捧一罐头瓶腌韭花赶来,寻到门口大呼小叫:“原草!咱窑腌的辣韭花,尝尝对不对你口味?”搁桌上也不多待返身走了。

原草追出门口,想说她怕辣不爱吃韭花,话到舌尖又吞了回去。她这会坐不住了,再无心思吃饭,见天色还不太黑,锁上宿舍门,急三忙四上街找干姐姐拿个主意去。

滚女坐缝纫机前学着帮母亲匝补丁。原草蹑手蹑脚近到背后猛地啊哈一声,忍不住嘻嘻笑成一团。

滚女吓了一跳,立起身撵着拍打她:“死女子!叫你装神弄鬼,害得咱险些把针别折了,该打。你这当老师的大忙人,今个咋有闲空来串门呢?”

山女听声从里屋出来担着心问:“干女来啦!恐怕是咱屋哪个娃又惹事闯祸了吧?”

原草笑着安慰:“干妈放心!三臭小和小尾巴谁也没给你惹祸。我来是寻干姐姐说说话,啥事也没有哩。”说着在袄兜掏个苹果递给跑上来唤她干姐姐的小女女手里,刮下她小鼻尖逗:“想干姐姐没?等过几年你上到五年级了,干姐姐就能开始教你的课啦。”

山女拉住小女女哄:“俩姐姐有事说会话,你甭去黏人添乱。”又朝原草嘱咐句:“下回来屋甭在学校吃饭,到这不就多双筷子多个碗,好赖能吃口热乎饭哩。”

原草答应着随滚女撩门帘进了她单住的前屋,从袄兜又掏个苹果显摆:“尝口,水灵灵的,酸甜酸甜。”

滚女稀罕的接手里说:“这节气了谁屋还存有苹果,咱门市部货架上都断供好长日子啦。”放嘴边咬一小口,酸的有点倒牙,眨巴眨巴眼皮叫:“当啥好东西哩,能把人酸出二里地?”

“哟!瞅把你娇贵的。你眼下是公家人了,天天守着水果柜台,好苹果吃腻了,当然尝不出山苹果的甜味啦!”原草成心取笑。

“贫舌头!看你是做贼了吧?”滚女盯着她眼诈唬:“老实交待,碰啥美事了高兴成这样,哪个送你的酸苹果这么护短,快快坦白?”她跟原草在高中同班同宿舍二年,认了干亲拜了姊妹,各自的秉性脾气早已烂熟,谁心底的小秘密也瞒不过对方眼睛。

原草拿腔捏调逗她急:“想知道的话,猜猜看?”

滚女不愿浪费时间,干脆说:“猜不着猜不着,痛快点交待?”

“猜不着拉倒,反正咱自个也没考虑好哩。”原草封住口故意不说了。

“死女子!跑这来给我打咧咧哩,非胳肢死你不可。滚女抬起俩手就向她胳肢窝里插。”

原草最怕这一手,忙夹紧胳膊摇晃双手笑滚到床头投降:“好姐姐!不敢啦不敢啦。”

“贱皮!不给你来这一手就忘了痒痒啦,快坦白?”滚女挨床头坐下逼迫。

原草止住笑坐直了身子,凑她下巴跟前扭怩说:“姐姐!特意寻你来,帮咱掂量掂量,参谋参谋一个人。石匠村的周东魁不是和你小学同过班吗,他人品咋样?”

滚女没料到,头一句话就惊讶问:“你心里头咋会是他!你俩咋牵上的线,好上啦,谈上啦?”

“还没哩。人家不正作难哩吗,要不上街来找你干啥!”原草口开了闸,原原本本把她和东魁几次接触,他送东西给她,统统倒给干姐姐听。

滚女听的有点乱套,发愁说:“你这下可麻烦啦!他周东魁是要生抢你的人哩。你接了人家东西手短,吃了人家东西嘴软。俗话说好女怕緾。让人家三番五次一緾一磨,你的心便化了,稀里糊涂叫他硬掳走了,是不是这么回事?”

原草咯咯笑开:“这话怪瘆人哩。他又不是土匪,还能把我吃了肚里。”

“没人给你打咧咧。”滚女正经起脸说:“咱是跟东魁同过五年小学,那时都小,人品好坏哪能评的出来?公正地讲,他的缺点优点都不少。缺点是不爱学习,爱出风头爱打架;优点是不欺负女生,爱劳动爱打抱不平。现在我不想听东魁对你咋个意思,只想听你对人家究竟咋个意思?”

原草头低下些说:“不瞒姐姐,我开始留意东魁好长时间了,也打听过他的为人。你评价的不错!他是文化不高,爱招风闹事。但他讲公道,有孝心,有一身力气,庄稼地里是把好手,敢作敢为像条汉子哩!”

“哟哟!你当是在课堂表扬好人好事哩,光拣漂亮的讲?”滚女泼盆冷水说:“咱问你!东魁爱管闲事,打打斗斗惯啦,成家后你能降住他?另外他窑里还有个瘫在炕头的老娘,你一进门就得端屎端尿伺候上,不嫌受累的慌?”

原草抬起脸理智说:“这些我都寻思过。东魁本身的毛病不算邪的歪的,到时能治他。伺候老人也不怕,不就是多受点累吗!咱在黄河边农村长大,啥苦啥累都吃过,图个人好比啥都值了!”

“你真寻思清楚拿准主意啦?”滚女眼见原草重重点下头,紧着又点拨问:“你以前不是咬牙说过要嫁个上班挣工资的吗,不后悔?”

原草轻轻一叹:“干姐姐!这话上高中那时敢说,这会连想都不敢想了!咱眼下就是个民办小代课老师,不定哪天重打发回村了,注定这辈子土里刨食的命。咱比不起你是公家人,啥事禁得起等,等好条件,等好家景,等好女婿,咱可得奔前赶哩。听说周围村里有好几家女子争着要向东魁提亲哩,咱要一撒手,别人就抢走了。难得人家对咱有意!这天底下好东西有往外让的,碰上好汉子咱却谁也不让啦。”她吃了秤砣铁了心。

滚女不再相劝,反过来一心一意帮她出招:“这可是你自个纳的鞋底,自个磨脚自个受。但这事不能太被动也不能太上赶子,显得你当老师没出息,话没挑破前,你得先主动试试他是不是真心稀罕你在乎你?咱山里不是有句谚语说‘白面饺子包的严又紧,看见皮皮看不见心。’不亲口尝一下咋知道里头是啥馅儿?”

“咋试哩!你有经验教教咱教教咱?”原草挽住她胳膊摇晃。

“我哪经过这种事,咱还不如你哩!”滚女甩开她手奚落:“你当老师的见多识广,试人的法子有的是,还用咱班门弄斧教你?”

原草不管这些,手抱住她胳膊不放求:“好姐姐!当事者迷。咱这会脑袋都快变成浆糊啦,就帮妹妹想个法出个招吧?”

滚女憋不住笑了,指头一戳她脑门说:“没出息!瞅你个痴女子可怜样,咱就帮你当回媒人。明个是星期天,咱俩这么这么试试他!”

第二天,日头一露脸,她俩就扛把小镢头,个小竹篮相跟着爬上北坡岭去挖野小蒜。

野小蒜是山里特有的一种天然野菜,喜欢生长在丘岭上的田埂地头,山坡崖畔,叶片又细又窄,根长,一般都扎土半尺左右,蒜头小如黄豆粒大如山葡萄,味道奇特,类似大蒜的功效,既调味又杀菌,其香远在大蒜之上。当地人家都喜欢开春背着镢头满山遍岭去挖,挖多后用水洗净,用刀切碎,撒上盐能存放好长时间,做饭时稍搁点拿它炝锅,香味能飘出半条街。这种野小蒜分季节挖,每年清明前挖最是时候,错过节气就老了,味也差了。当地人夸赞说,“腊月小蒜,香死老汉。”它在寒冷的腊月便开始在地底下生长,难怪味道奇香!

滚女抬头望望日头当空了,估摸快到了地里收午工的点钟,拉起原草往半道神仙崖上跑。

传说这段陡峭的土崖上古时曾住过一男一女逃荒落难到此的年轻人。女的因一路风吹雨淋,坐这崖上歇脚时突然双腿瘫痪再不能向前走了。男的就在这崖上掏了两孔土窑,开了几亩坡地,留此安家生息。那时人稀,岭上虎狼野兽频出。男人怕女人瘫痪在窑生出意外,每天下地干活都要把女人背到自个跟前才放心。崖上崖下,窑内窑外,背来背去,一背就背了整整八十个年头不离不弃,背成了百岁老人。老天感其恩爱,在一个雨过天晴的吉祥日子,朝崖顶架起了座七色彩虹召其双双同升天界做了神仙,神仙崖也由此得名。后来,本地年轻的男女相亲相爱,都要男的背上女的来爬这神仙崖顶许愿盟誓,定百年之好,修成仙之道。

滚女选中一处光秃秃的陡崖,冒险叫原草拽紧她的手心,慢慢滑下两人多高的土埝。埝下是块只有炕席大小的崖台,崖台紧挨着十几丈深的悬崖。人滑下去容易,要重新爬上来却不是那么轻巧。她嘱咐好原草蹲崖台根稳住,按计划好的步骤拔腿去下岭的路旁喊救人。

东魁与一帮收工的小伙这时恰好经过此处回村吃饭,见迎面的神仙崖上慌慌张张拐下来一个人,等认出是街上的滚女后开起玩笑招呼:“喂老同学!咋单个爬神仙崖顶逛风景哩,是不是背你的人半道丢下你吓跑啦?”

滚女装作焦急受惊的模样喊:“出事啦!我跟原草上崖挖小蒜,她一不小心出溜崖埝底下了,说话就快挺不稳了,得赶紧回街唤她舅舅来救人哩!”

东魁一听急了,肩头钢锨一抖提手里嚷:“瞎忙活!当咱这帮小伙都是木头人哇?救原草要紧,快上崖。”他一马当先冲上崖顶,纵身跳下原草掉的崖台上,挥开钢锨朝光秃秃的陡坡一阵狂戳,挖出一溜坑坑洼洼脚窝,扶起原草鼓劲说:“咱甭慌!踩住这溜脚窝我推你上去。”

原草在这块十几丈高的崖台边吹了半天冷风,早已瞅的目眩眼晕,手脚麻木,心中的激动与祈盼,渐渐被惊吓恐惧代替。她试着迈了一步腿又马上缩回来难为情说:“不行哩!手脚软的不听使唤啦。”

东魁大声朝上面叫话:“解两条裤腰带扔下来。”

北斗和保财在上头连忙抽掉腰里帆布裤带丢下去,提溜着裤子向下瞅。

滚女不清楚原草目前的状况,怕戏演过了头暗示她说:“原草!碰上人家东魁奋不顾身跳下去救你,还不咬着牙麻利爬上来,上头还有一大帮小伙等着伸手拽你哩?”

原草心底苦笑在埋怨:都是你出的好招!把你撂到这么高的悬崖上待一会试试,不跟我一样才怪哩!

东魁不由分说往地下一蹲催促原草:“来爬咱肩膀背你上去,再抻一会,吹阵风就能把你刮飞了。”

原草本能地想要拒绝一下,身子却软绵绵的不受约束贴了上前,像个盼着大哥哥背着走路,不知害羞的小妹妹。

东魁稳稳起身,拿接成一条的帆布裤带把他和原草紧紧捆绑一块,偏过头轻轻而霸气说句:“搂紧了!从今往后咱东魁要背你一辈子哩。”

原草心噗嗵噗嗵要蹦出来,哪料到他在这种场合,这种时刻,这么直接地捅破了二人之间的窗户纸?她心中闪过一丝不情愿:啥人么,趁人之危!但瞬间就被巨大的幸福驱散的无影无踪。这才显出他真心真情真汉子的本色哩!她紧紧搂住东魁宽大结实的肩膀,羞羞答答埋低头,偷偷往他后脖领上热辣辣吐了一口气。

东魁感应到了,麻酥酥的热浪刹时导遍全身,如增添了无穷的力气。他单手举高钢锨把冲埝顶上喊:“上头的齐心拽一把,咱要上去啦。”借助大伙的拉力,一只手弯后护住原草,蹬住土窝三蹿两跳就跃上埝顶。

保财提溜着裤子表功:“原草老师!你得谢咱这条腰带,要不你还掉在埝下上不来呢?”

丁有挤挤眼角插荤说:“没你这条烂腰带,咱东魁哥哥只要背上原草老师,从崖底也能飞上来。”

东魁松开绑的腰带放下原草,有意对滚女说话给原草听:“老同学!以后想吃野小蒜言语一声,咱东魁给你包了,翻地歇口气的空就够你瞎挖半晌啦。”

“那敢情美哩!”滚女挽着原草笑吟吟回:“你今个英雄救了美人,咱跟上也沾沾光。这不!要谢你的人嘴里不言语,心上激动地要命哩。原草你说是不是?”

原草还沉浸在甜蜜的海洋,深情瞅东魁一眼又快速垂下脸,一付欲言又止的俏模样。

东魁可不愿原草当面说出个谢字,好像自个非逼人家感恩戴德似的,赶忙为原草解窘说:“这点小事算个啥,举手之劳。再说还不是看咱老同学的面!”

“甭把我捎带上呀!”滚女紧逼东魁问:“你当众把话说清楚了,你到底来救人是看我面呢还是看原草的面,这话可不敢胡含糊说,有人心里可眼巴巴等话哩?”她拿手悄悄掐了一把原草的胳膊。

原草心里早在偷偷乐了。刚刚在埝下她跟东魁就已经盟誓许愿,私定终身了,对干姐姐的暗示充傻装愣。

东魁豪气冲天说:“人命关天都一样!换了你咱也要下埝救人要紧哩。好啦!都没事了。咱们翻了半晌地,得回窑喂肚子啦。”抽身扛起钢锨带着小伙们一窝蜂下崖跑了。

滚女推下迷屁股后头望的原草,用话磕打说:“哎哎哎!魂勾走啦?人都走远了,还犯迷瞪哩。没瞧出来,咱妹妹当老师学会演戏了,演的还满像回事哩。咱俩昨个不是商量好的,只要东魁敢跳下崖救你就算成功,可没说当着这么多小伙面,上赶子死乞白赖往人家肩膀上爬?”

“哪呀哪呀?”原草脸上挂不住,手按住太阳穴遮臊说:“咱刚刚真真是脑瓜发晕的不行了。不信来摸摸我脑门,现在还蹦蹦蹦乱跳哩!”

“羞羞羞!你痴女子是心里头蹦蹦蹦跳的欢哩。”滚女拾起地上的竹篮和镢头,换付笑脸逗趣说:“不管咋样!干姐姐今天给你的忙帮成了,到时可不准忘了礼数。咱算正儿八经的大媒人哩!你俩成亲时必须要给咱恭恭敬敬谢媒人礼,答媒人席?”

“行哩行哩!到时候谢你俩猪蹄绑脚底,答你根猪尾巴叼嘴上,好好谢谢你个大媒(没)人样哩。”原草跳闪一旁扮个鬼脸,扭着腰肢笑的似朵春天的山花阳光灿烂。

清明到了。枝枝来岩板街买上坟用的彩纸和香火,顺便告诉了姑姑句说,村里七姥姥前些天老了,是乡亲们帮着办的丧,就埋在月牙泉旁边了。

山女听后一阵伤感,叫三臭小跟小尾巴站炕沿边说:“改天回酸枣坡给姥姥、老爷上坟,记着一定要到七姥姥的新坟上磕三个头,还要烧二十只纸鸡。你俩向七姥姥许过的愿,人没了愿不能没,得让七姥姥在阴间里也能喂上你俩孝敬的鸡哩。

同类推荐
  • 衣香魅影

    衣香魅影

    陈依然,服装设计师,工作在大上海的小白领。因为一张巴黎时装秀的入场券而改变了命运。小白领也有大梦想。陈依然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服装设计师,有一天甚至能走向国际大舞台。在巴黎陈依然遭遇了一系列的落难,幸得阿南的帮助。阿南爱上了可爱而简单的陈依然。陆松凡,非凡集团年轻的董事长,众多女人的梦中情人。这个外表成熟英俊的男人,却有一颗冷峻的心。陆松凡一直封锁着自己的感情。苏子琪是苏氏集团的掌上明珠,苦苦爱着陆松凡三年而不果。嫉妒冲昏了苏子琪的理智,她策划了一场商业阴谋使非凡集团陷入巨大的危机。陆松凡能否带领非凡集团走出危机?陆松凡的爱情会何去何从?各种爱恨情仇都在这里上演。
  • 喜欢你你是一场漫长的等待

    喜欢你你是一场漫长的等待

    多年以后,沈筠若成为了一位知名小说作者,她的小说被改编成了电影及电视剧,一场记者会上,有人问她:“哪个坐在咖啡店里的陪她到最后的男人是谁?”她只是笑而不语,众人却不知后台里还有一个男人在等他。故事里她把感情都给了另外一个人,全了她所有的遗憾,故事外,等她的人终于得偿所愿。
  • 婚然心动,墨少的小妻子

    婚然心动,墨少的小妻子

    他是墨家大少,耀眼不凡,众星捧月;而她只是被墨家带回来的一条可怜虫。他有爱人、她有护花使者,两个不相爱的人却结了婚。婚后四年半,秉着井水不犯河人的原则,各自生活。他却频频上头版头条,女人一个一个的换;她继续朝五晚九,视而不见。“墨景书,我对你没有兴趣;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所以你有什么心爱的女人,女伴尽管往家里带,我替你把风?”“好啊,多谢老婆大人深明大义。”他看着她似笑非笑。
  • 治愈师:父子兵的爱情战争

    治愈师:父子兵的爱情战争

    他们都是爱情的”受害者“,他们都在等待”拯救“。只是,在爱情这场战争里,在拯救和被拯救的路上,有人迎来柳暗花明,终成眷属;有人却走入穷途末路,命丧黄泉。。。
  • 远去的列车

    远去的列车

    那一年,我们乘着火车,来到了这个城市,后来,你又独自乘着火车离开了这个城市,最后,我也独自离开了那里……相忘于江湖,我们还能在见面么?
热门推荐
  • 最强伍长

    最强伍长

    戚威,一介马夫之子,家族内受尽屈辱。一朝异变,打通体内元脉,修为一日千里。为了不再寄人篱下,参与伍长选拔,从此再也无人敢小觑小小的伍长!为了生存,他一步步踏上最高峰!要么拼命,要么任人宰割!
  • 大东门

    大东门

    一段关于青春的故事
  • 我就是龙卷风

    我就是龙卷风

    “虚无岛火山爆发,喷出来的岩浆竟被暴风稳稳托在天上。观众朋友们,这简直就是神迹。”“金宇码头,秦明少爷。大家猜猜,这次的神迹,是否还和秦明少爷有所关联?”“……”关掉电视机,秦明朝窗外勾了勾手指,不多时,一股难以用肉眼察觉到的细流从窗外涌了进来,没入他的手指尖里。“明少,您这本事真是逆天了,不拿来做电影特效真是白瞎。”“电影特效?我拍不来电影,但电影特效我倒是能做。说说看,你是想要暴风对抗龙卷风呢,还是要龙卷风对抗台风,或者干脆对抗陨石?还是直接的对抗火山?”
  • 异世大界

    异世大界

    仙魔大战争夺,仙族用十方神器把魔族的十大凶兽给打入人间,魔族的凶兽被打入人间后,魔族损伤惨重,最后逃到魔界,仙族将十方神器放在了九大门派中并由大长老亲自看守,还有一个因仙族的小小失误而流放在了一个婴儿体内……
  • 红樱桃

    红樱桃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省农大毕业生陶红英放弃了在省城工作的机会,毅然回到家乡奇山市凤山区,主动要求到条件最艰苦的葛庄镇肖家楼驻点。在上级党委政府的领导与支持下,发动群众积极调整产业结构,审时度势发展大樱桃。面对诬陷和中伤,陶红英不为所动,紧密团结群众,依靠群众,经过数年的不懈努力,大樱桃遍及全区,成为凤山区农村的支柱产业。凤山区和葛庄镇也分别被国家授予中国大樱桃之乡和中国大樱桃第一镇的荣誉称号。在组织的培养和广大群众的拥戴下,陶红英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了基层领导岗位,并好事多磨收获了真挚的爱情。
  • 重生之一品庶女

    重生之一品庶女

    前世,嫡母当权,亲弟早夭,她遇人不淑,沦为世人嘲笑的丧门星。步步为营,九死一生,只为心爱之人夺得太子之位,雄图霸业,却不想,真心人爱的是嫡姐,刻意接近为的是她孟家祖传的传世兵书,换得的却是沉溺湖底,含恨而终……今生,她虐嫡母,欺嫡姐,定要将踩下这乾坤,让他们尝尝掏空了真心,却不得善终的滋味!
  • 圣女要逆天:独宠萌王

    圣女要逆天:独宠萌王

    某一天,被贬下凡的圣女遇上了某无赖,经过一场男追女隔座山的斗争之后,某女成功的被吃干抹净了。事后,她说,“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就是狼和羊之间的关系。”“嗯。”床上男子笑颜如花,点头附和到,“也就是吃与被吃的关系。”当披着狼皮的羊遇上披着羊皮的狼,究竟是羊被狼吃了呢?还是狼把羊给吃了呢?且看表面单纯内心腹黑的小绵羊如何与表面腹黑内心腹黑的大灰狼逐步相依,在看大灰狼如何一步一步的将小绵羊诱拐回家,如何一口一口的将小绵羊吃掉!
  • 世界让我与你同行

    世界让我与你同行

    淡淡的甜蜜,唯美却带点心酸的师生恋,年龄的跨度是否可以让他们可以有个美好的结局?我从来没有怕过世界的眼光或者责骂,因为我终于找到属于我生命中的你,你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 天云之剑

    天云之剑

    既然灵家是因天云宗而亡,那便散功不入宗,武道漫漫,不在一时……
  • 三世轮回的传说

    三世轮回的传说

    三世轮回,佳人相伴!一世的轮回是一世的开始,是悲是喜是否还能记起前世的种种,是否还记的前世的生死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