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刚才是跑累了,回去的时候跑得很慢。李承晚虽然不停地挥鞭子,这马也只能大口喘气,脚下仍是快不起来。新和一直沉默着,李承晚知道她还沉浸在生离的痛苦中。他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内心挣扎了一番,仍是一句温暖人的话都没说出来。
“我们直接回家好不好?”她不想顶着哭红的眼睛去见皇后。
“知道母后今天为什么召见我们吗?”李承晚不动声色地说,新和配合地摇摇头。
“母后是给我过生辰。”
“今天是你的生辰?”新和吃惊之余,立马回头看他,见他脸色毫无变化,再仔细一想,浅笑说,“你也会骗人了,母后只说让我们陪着她赏雪,根本没提生日这回事。”一个皇子的生辰就算不能与皇帝一样,办得普天同庆,但至少不比一般臣子差吧。李朝暮不是在宫内过的生日,排场她虽不知,但蔡睿之的生日,皇后都赏了一堆东西,何况是这个亲生儿子?
新和深信不疑,李承晚这次是骗她的,但再看他那认真的表情,她又开始怀疑了。李承晚继续看着前方,“提前过,算是补偿。”
“先皇后的忌日,便是我的生日。”早就做好她会吃惊的准备,李承晚缓缓驱动着马,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在给她消化的时间。
“知道乞灵一族吗?”
“听婉容说过,乞灵一族常年住在雪山脚下,会占卜之术。据说怀有异能,能知天命。”
李承晚笑笑,摇了摇头,“乞灵一族并非我族人,体质与我们不同,他们从出生便带有火毒,只能居住在酷寒之地。不然的话就会受火毒熬身之苦,在其他地方他们熬不过一年。他们能生活在常人不能生存的雪山里,异能的说法大概由此而来。至于占卜之术,我没有见识过,不能推断。”
新和是个好奇心极重的人,见李承晚开了头,便催促他快说。“我八岁那年,乞灵一族发现祥瑞麒麟,邀父皇亲临观赏。父皇本准备只带先皇后去,但再过十几日便是我生日,先皇后请求父皇带我一起去。父皇最终答应了,一并带上了几个皇子皇女和贵妃。“
“那祥瑞麒麟是什么?”
“是一座龙形的冰雕。据乞灵一族的长老说,是一座雪峰发生雪崩后暴露出来的。当时只是露出了尾部,长老派人将冰雕周围的雪去除,才发现是一条雕刻精致的龙。”
“是雕刻的?既然说的是祥瑞,不该是自然形成的吗?”
“确实是雕刻出来的,可以看出上面的很多纹路是造出来的,有划痕。但那条龙在雪峰顶上,除非武功极高的人,不然没有工具不可能上得去。再者,那龙的体型太庞大,雕刻绝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因此,当时并没有人怀疑这一点。”
新和仔细听着,但发觉了一处疑问。李承晚看着她的表情,知道她想问什么,便直接答了:“我确实上去看了那条龙,就在我生日那晚。”
“你是被人带上去的?”新和瞪大了眼睛,一股阴谋的味道藏在这个故事里。她只感觉到了,却有理不出头绪。
“达到雪肌山的第二日便是我的生辰,见了冰雕龙之后,父皇很开心。他嘱咐乞灵族长,要在那里给我办一场生辰宴。”到现在,当晚的情景他还历历在目,因为那一晚,他的母后跟皇后像姐妹一样亲密,谈笑风生,是他从没有想过的和睦。直到他吃了皇后递过来的一块糕点,直到半个时辰后昏昏沉沉的他被人偷偷掳走。
“你是说,是皇后要害你。”新和有些惶恐,她心目中的姑姑不是这样的,姑姑是个英雄般的人物,怎么会害一个八岁的孩童?再者,姑姑真要害他,也不会用这么明目张胆的法子。
李承晚没有直接解释,直接说着他的故事:“那人武功极高,抱着我飞一般便上到了雪峰顶。他将我挂在龙尾上,然后迅速下了雪峰。走之前,他覆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忍一忍,等会就有人来救你。”被挂在龙尾上的李承晚动也动不了,只能盯着身下的龙。这时候,他才发现上面的刻痕,这是人为的。
“难不成救你的人是皇后?”新和有点摸不着头脑了,难道姑姑这么做不是为了害他,而是争宠?可是,以当时皇帝对她的宠爱,她根本不需要做这些。
“算是吧。我昏迷了一会儿,再醒来的时候皇后已经将我抱起来了。”
“父亲说过,姑姑的武功不错,想来她上雪峰救你也是可以的。可是,她怎么会死呢?”
“皇后救下我,正准备下去的时候,那个黑衣蒙面人又出现了,他要阻止我们。皇后与他正面交锋,俩人快速打了起来。渐渐地,皇后有些体力不支。随后,父皇带着侍卫赶过来,一些人正沿着雪峰往上爬,但速度很慢。皇后见自己快要招架不住了,赶紧将我抛给往上爬的人,我被一个侍卫接住救了下来。我见她最后一眼的时候,她还在跟黑衣人打斗。“
”最后呢?“
”他们上去的时候,皇后伏在龙身上,上面占满了她的血。“
心里一阵疼痛,她没曾想过姑姑竟是这样去世的!当年大邺给姑姑报丧的说法是,伤寒严重,药石无救。
“凶手呢?抓住了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李承晚叹了口气。
一国之母竟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死去了?到最后连凶手都没有抓到,难道他们就没想过给死了的人一个交代?不
不对!皇帝那么爱她,姑姑当年差点就上了断头台,他使了那么多计谋救下她。他千辛万苦才娶到她,怎么可能就让她这样死了?皇帝生日那天,新和记得他看着那幅画时那依恋的眼神。不会的!他不会就这样放过这个人的。
李承晚知道他的愤慨,犹豫了片刻开口道:“这件事秘密调查了一个月,后来父皇大病了一场。一个人在屋子里呆了三天,不吃不喝。三天后出来时,他没再调查这件事,也禁止别人去查,事情似乎到此为止了。”
“这件事情蹊跷的地方太多了。”新和皱着眉说。
“说来听听。”
“首先,冰雕龙的出现,这样大型的冰雕绝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至少需要一个组织。如果这个组织真的存在,那这个组织的目的又是什么?其次,皇后给你吃的那块糕点肯定有问题,那这糕点到底是谁做的手脚?如果不是皇后,那也是宫里的人。再次,那个蒙面人对你说的那句话,他抓了你并不是想杀你,你只是个诱饵,那他想引诱的是谁?是不是皇后呢?最后,是父皇的反应,他在调查了一个月之后,突然很伤心的将自己封闭了三天,再出来时便不再查这件事了。可见,他是知道了什么才做得这个决定。”
李承晚赞同她的看法,补充道:“可以肯定的是,他想引的是皇后。这么高的雪峰,除了父皇,皇后,大内侍卫外,没有人上得去。皇后赶到救我的时候,身边并没有带人,可见歹徒的目标就是她。他们的要求可能就是要她一个人去。”
”那个蒙面人对你说那样的话,听起来并不想伤害其他人。就凭着这句话,我反而觉得修冰雕的和杀害皇后的不是一伙儿的。“
”何以见得?“
”既然这个组织能悄无声息地将一座这么大的冰雕隐在雪峰顶上,其控制能力必定是很强的。怎么可能只派一人来对付皇后?为保万无一失,最起码兵分两路,一路人马带走你,一路伏击在雪山下面的路上对付赶来的人。还有,他的衣服也很可疑。“她想了想,”你确定他穿的是黑色?“
李承晚点头,“白茫茫的雪山上,黑色太招眼了。”
“是啊,那他为什么要穿这么招眼的衣服?如果是做一件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坏事,至少该打扮得不引人注意些。”
李承晚听着她的说话,心里的思路竟然开朗了一些。原来这件事竟有这么多破绽。待看看新和皱着的眉头,他忍不住安慰道:“说不定父皇已经替你姑姑报了仇,但这事毕竟不能明说,我们都不知道罢了。”
“也许吧。”新和觉得有点冷,往他的怀里靠了靠。见他仍是看着前方,刚才还有些激动的脸此刻又恢复了冷漠,与这冰冷的世界融为一体。新和难过地抓住他的手,“那你的生日怎么办?”
没有想到她皱眉头竟因为这个,不觉有点好笑:“过生日不过是个形式,我不在乎的。”李承晚一脸释然,“这是应该的。”只要自己还活着,他就要记得那个曾经给他过生日的女子,他就要记得他欠她的,他欠她的人命。
应该的,这些苦都是应该的!
“这些年,除了母后提前给你过生日,还有人给你过吗?”
“有吧。”有那么个女子,总在那一天送他一件东西,从出现在他身边开始。从泥娃娃到手帕再到香囊,她总是送他自己亲手做的东西。
把她送走的前一年,他收到了最后一个香囊,他笑着说:明年的礼物我想好了。她傻傻地问是什么,他戏谑地答,静璇。
她答:嗯?
他继续笑:静璇啊。
她不解:你说呀。
他无奈,这女人真不是一般地笨:静璇,你送我白静璇好不好?
她的脸窜地就红了起来,头也迅速地低了下来。他走到她身前,轻轻拥住她,“静璇,明年我就请旨父皇赐婚。”
怀里的女人乖巧地点了点头,声音糯懦地说:“殿下,静璇本来就是你的,一直是。”
新和摇了摇入了神的李承晚,他回神定睛地看着面前的女人。新和知道他刚才走神了,转过脸去背对着他,心平气和地说:“我不会介意的,想念她的时候就想吧,我们都有过去。“
”都过去了。“
新和回转身来,双手抚上李承晚冰冷的脸颊。他本能地想往后退,看清楚她眼里的湿润,他停住,她喃喃地说:“承晚,我们都斩断过去,开始我们的幸福好不好?”
面对着她渴望的眼睛,没有尴尬,没有羞涩,没有痛苦,只有无尽的期待。李承晚认真而耐心地看着她,像是忘记身旁还在漂泊的大雪。一种破土而出生的希望,顶着寒风也毫无退意。是巧合吗?昨晚他就在这附近,再往前走几百米,那里面躺着一个人。他曾想过的生死到白头的人,他曾想过丢掉一切带她远走天涯的人,那人正静静地躺在那。这个人,就在面前,正期待地看着他。
情不自禁地,慢慢地靠近,他哆嗦着亲吻眼前的这双眼睛,用心告诉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