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术司道:“要跪快些,别等我没耐性了。”
大概看见了沈清云脸上烦躁的神情,担心事情再拖下去就黄了,张术司先前单挑输了,却想着在这些弯路上挽回面子。
李时荒无可奈何,看远处的人影攒动,默默闭上眼睛。
他以为今天无论怎么选择,都是一个懦夫。
就在他失落的时候,历经沧桑的陈大术司给了他一个非凡的答案。
陈老汉用频繁夹杂着咳嗽的声音,告诉他:小荒,无论此刻你做何决定,都是真正的勇士。只是,你须留个心眼,老朽不认为他们会遵守约定。
当局者迷,何况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若非陈老汉提醒,他竟连关键点都没能把握,差点真像个傻子遭人戏耍。
李时荒咬咬牙,恢复些许镇定,冷冷道:“先放人。”
“呵,真是可笑,”张术司讪笑道,“你凭什么讲条件?”
李时荒目光凌厉,说道:“凭你言而无信,凭单挑我是胜者,凭我若跪你,必会杀你,凭我可以决定血级献祭是否顺利,这样可以讲条件了么?”
冷静之后,言语更锐利许多。
张术司被骂得狗血淋头,一时竟无法辩驳,满肚子小人心机,又要以威胁虞岚的性命相逼。
李时荒冷冷逼近张术司,目光紧紧盯住他。
形势再度变得异常紧张,一副又要开打的样子,张术司不禁退缩,毕竟小荒那一拳,威力实在莫名强劲,超过寻常力量的十倍。
或许是李时荒的话奏了效。
沈清云看得烦躁,怒斥道:“够了,把人质带上,我们回去,李时荒,你若肯好好配合,事成之后,我自会放人。”
张术司不甘心道:“这……您别被他唬住了,我吓吓他,保管他会顺从。”
“废什么话,他是我主的祭品,何其尊贵,让他给你下跪,你有资格么?”
张术司被骂得面部抽搐,自然唱诺,老老实实给虞岚开了锁链。
李时荒小心搀扶着虞岚,给她梳理头发,跟擦拭掉脸上的虚汗。
至此,沈清云一行准备妥当,欲打道回府。
为免群情激愤,陈老汉不便就地诛杀,一并押回。
沈术皇则领头施法,亲自带上李时荒和虞岚两个,欲以凌空之术离开。
众手下紧跟其后,纷纷祭宝念咒。
唯有张术司左右为难,不知是跟上还是留下,沈术皇一走,他没人护着,处境可就危险了,众忠士必会将他抓起来拷问,他心里兀自盘算,折腾半天究竟没落着好处,便挡着路道:“沈术皇,今夜计划失策,疑心者众多,怕镇不住青辉城,若事情传出去,引起盟主问罪讨伐,可不好说通,您得留几个手下借我差遣,好收拾那些个余将。”
陈大术王一路听下来,多少猜出了些头绪:沈清云要的是李时荒,而张向翎想要的是青辉城,因此有了勾当。
果然,沈清云淡然道:“与我无关。”
张术司忙道:“您答应过我,事成之后,赐灵丹助我突破修行境界,并助我登上青辉城城主之位……”
沈术皇瞪他一眼,笑道:“不妨告诉你,我主一旦复活,莫说东衍盟主,就是天下所有修行者共同围剿,也只是送死,再送你个忠告,青辉城中还有高手,你要留下随你。”
他说完这一句,飞空而起,率众将划空远去。
张术司嘴里喊着“哎等等我”,赶紧跟了去。
※※※※
长眠SD衍大陆南部,千年里最诡异的一座大山。
一个阴谋,调查了十八年,在今夜事变之后,终昭然若揭。
黎明时分,沈清云带人回到山中。
在接管长眠山的十数年时间中,他早已在山里挖好了洞府。
条条道道,多有机关,关口布置驻兵,非蚊蝇难以潜入。
李时荒等人被押送在漆黑的通道中行走,入了山体深处,有一石阶望下,行约片刻,到一石室,里头有些光亮,坐着十数守兵,石室两边修有数间囚房,其中两间关了人,一间空着,他们被推进了空着的那间囚房里,关上门,锁上锁,又用法术上了禁制。
却说那另两间房。
一间关着几个年轻人,神态疲怠,目光沮丧,应是关了许久——这些少年年纪不大,但在周遭颇有名气,他们皆是五城少年星尘术式联赛中的出类拔萃者,曾有传言是西泛大陆的人下的毒手,还做了场戏,险些沈公子也被害了,原来是沈清云贼喊捉贼。
另间囚房,只单独关着一人,面朝里躺在地上睡觉模样,身形矮小偏瘦,白发苍苍但是不长,脑袋上盖着顶草帽子,说不清楚年龄岁数,亦不知是何人物,衣物还算整洁,应是来了没多久。
却说石室后方,还有一条通道,阴暗幽深,看不清楚。
除此,李时荒还发现一个问题,那便是这里的所有人里头,包括守将,包括那些少年,眼睛里都透着几许腥红,除了那位没露脸的“老者”看不见真容。
李夫子在哪?
虞女皇在哪?
目光寻向石室后方的通道,虽什么都看不见,却能够依稀感觉到一股恐怖的力量渗出,回想沈清云刚才独自进了那通道,所谓的“魂核”,也许就藏在里头,李夫子和虞女皇,也许就困在里边某个厉害机关中。
“咳咳咳,咳咳咳咳……”
陈老汉咳嗽又加剧许多,间隔着沉重的呼吸调整,仍无法停止。
虞岚服了药解毒,此刻已昏昏沉沉睡下。
而李时荒,自进入长眠山,就隐隐觉得身体十分不适,似乎有股阴邪的气息不断侵入体内。怪不得长眠山寸草不生、一物难活,定是这魔瘴所致,平日连普通的妖兽不愿在此多呆。
陈老汉正是被这山里的瘴气所侵,加上身上有伤,才致如此难受。
石室里的看守骂道:“吵死了,咳咳咳,要死赶紧死。”
李时荒恶狠狠地看向他们,使劲敲击牢门,然无一丝作用,反被震的五脏六腑俱颤,便不再耗费体力,转头欲给陈老汉疗伤。
陈老汉又咳几声,艰难吸了口气,道:“不必白费力气了,我这是旧疾,无药医的,怕是活不长了。”
“别这么说,您不会死的,我们都会活下去!”
李时荒依旧小孩子般固执。
他将看到一个“伙伴”在他身边死去,他不知所措,巨大的挫折终于戳破他的泪腺,眼泪肆意横流。
陈老汉关切地摸着他的头。
看守一直在门外咒骂着。
好久,陈老汉终于止住咳嗽,是真的止住了,呼吸慢慢平复许多,也可以好好地说话了。
李时荒带着泪宽慰地笑了,道:“你好了,对吗?我们不会死的。”
“是啊,我们不会死的。”陈老汉轻声道,“孩子,在祭天坛的时候,我看见你眼里有恨意,你在怨恨那些没有帮助、又不理解我们的人,对吗?”
“我……”李时荒恨恨道,“是的,我恨他们,我讨厌他们,他们为什么不相信我们,我还听见有人说烧死岚儿,若是为这样的人流血,不值得!”
“唉……”
陈老汉长长地叹了口气,拍拍李时荒的肩膀,又摸摸他的脑袋,语重心长道:“小荒,我信你,既便你不是李夫子的弟子,我也信你,不论你来历如何,只要你未犯错,我便信你,只要你愿为青辉城而战,我便信你。”
在陈老汉说完下一句话后,李时荒哇然大哭,甚至还来不及思考话里的含义,因为陈老汉的手完全失去了力量,眼睛也默默地闭上,再也睁不开了。
以前他不懂死是什么,现在懂了,无可奈何。
“别吵了,你很快就能去见他了。”
看守在门外操骂着,仰头喝了口酒水,发出酣畅的声音,讪笑着,就好像是庆祝一般。
他看着那些群魔乱舞般的景象,男儿当自强,当决断,眼泪流干了,再不会哭的死去活来。
唯有陈老的最后一句话在耳边回响:
“须知人间正道是沧桑,众生皆是局中人,你不要失望,渡人渡己是世间最漫长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