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的目光扫过方布上的器物,逐一摆弄,掐指沉思。
片刻,摇摇头。
“上下百世,九天十地,皆找不到他名字,我只看出他骨骼上刻有秘术【骨纹】,但修行未深者,骨骼不应能承受如此霸道的法力,实不寻常。”
他说完看看李时荒,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困顿。
骨纹?
本以为是“绛言术”,原来竟是骨纹!
李夫子幡然醒悟。
两种都是霸道的异术,但在具体实现上,有非常明显的不同。
“绛言术”是以牺牲自身精血为引促成的邪术,平常施法最多只能发挥一个人极限战斗力的百分之七十,而“绛言术”能够将施法者的能力发挥到极致。
只是,“绛言术”需要一些先天之缘,对于特定的人只和特定的法术系相关,依据血极高低最终的形态也不同,总的开说,“绛言术”的施法者是主导者,虽是祭人血的邪术,只要不操之过急,不至于伤及性命。
至于骨纹,则是一种将符咒刻于骨骼上的法术,在骨纹激发时,骨纹的载体将沦为傀儡,仅用于运载法术,根本无意识,这就解释了小荒为何对“擂台爆发”一事全无记忆。
那力量并非小荒体内的潜力,而是不知谁人给他施了咒,未必是好事,若他的体质撑不住,极容易粉身碎骨。
于此,他的身世变得愈发神秘。
到底是何等高人刻的骨纹?
激发的条件是什么?
作用是什么?
其人目的又是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问下来,老道人竟是接连摇头,一句也不答,只说:“若想探析究竟,到原来处看看吧,我实不知。”
老道人终于不再是那举世皆醉我独醒的狂妄模样。
李夫子介于信与不信之间,此时的他犹豫不决。
一则,对方许是打听过,配合读心伎俩,骗取信任,说不定是沈清云派来使诈的小人,二则,确实与沈清云无干系,确实未打听过,确实有奇门遁甲之能,此次前来,必有要事相告。
三人静声不语,眼神却似在交战。
李时荒刚消化了老道人神神叨叨的话,忽然想起与他同病相怜的绒妹,急急问道:“老……万俟先生,我有个妹妹,她也是孤儿,已有十二岁年龄,可外表仍如两三岁孩童,似乎长不大,最近头上竟长出小角,先生能算出她的身世吗?”
老道人低头一枚枚慢慢拾起方布上的铜钱,往地上随意投下,忽而手中窜起一团火苗,旋即挥灭,又一枚枚捡起,叹声道,“我未留意她命数,不过隐约可感知到,她的气运十分单薄,长不大一事非吉兆,我知道世上有种罕见病,据传很久以前存在的某人种中,忽然爆发过一种停止生长的怪病,只可惜‘不老’并非‘长生’,这个种族在往后很短的一段时间里殒灭,传说相去久远,缘由无迹可寻,后来此症几乎绝迹,依此例,依我刚才所卜,她怕是活不得几年了,你尽心照顾她为好。”
这算命先生报忧不报喜,语似诅咒,神神鬼鬼,很是招人讨厌。
李时荒闻言十分恼怒,气躁地抓起方布掀动,弄翻了算命先生的酒葫芦。
老道人这回未生气,只心平气和地把葫芦又端了起来,拨开瓶口,伸给小荒道:“世无常乐,醉是长乐,尘世四十六亿年,我不过修行了万年,只沾得皮毛,当我识得玄道时,我最信命,但命若叫全世界去死,我却不愿信……喝一口吧,我亲酿的好酒。”
李时荒对老先生没好感,这递来的酒竟莫名想要接。
李夫子心有忌惮,把老人伸过来的酒推回去,一番别有深意的交谈令他举棋不定,他把道人的一枚铜钱拾起,像举起一颗棋子,翻转两面,注目半刻,忽而高高掷起,那铜钱在空中快速旋转着,两面迅速轮换几如消失。
“啪”。
李夫子将铜钱扣于手背,轻问道:“阴面还是阳面?”
老道人闭上眼想了一想,既不猜阴亦不说阳,却沉声道:“阴阳混沌,天地鸿蒙,邪魔现世,杀生成性。”
并不知这当中发生了什么,并不知如此对白为何。
李夫子面露惊诧,暗生惶恐之色,恭敬道:“先生见识渊博、神机妙算,非江湖骗子,今日特地前来,必有要事交代,不妨直说,晚辈自当虚心受教。”
松开的手背上,一团薄薄的铜粉末,随风吹而飘散,原来他故意把铜钱震成了粉末,全瞒不过神秘道人。
“只一事,破解此次生灵涂炭之死局。”万俟道。
“怎么破解?”李夫子疑惑。
老道人将声音压得极低,凑近李夫子的耳朵私语。
说的什么旁人自是无法听见。
这些玄学术师行事总是神神秘秘。
却见李夫子徒然动怒,瞬间抽出随身佩剑,架于老道人肩上,剑刃直贴脖颈。
“说,你究竟何人!有何目的!”
话音未落,动作已一气呵成。
血溅当场与否,只在一念之间。
老道人分毫未动,神色平静,无风身上的卦袍竟忽忽飘动,后缓缓垂下,他道:“李益夫,千年前长眠河之乱,眼见诸位亲友同门殒命,眼见无辜百姓丧生,你留下心疾,此次风云暗涌,你步步谨慎,现在我将破解之法告诉你了,你却不听,感情用事,因小失大,难道想再度遗恨吗?”
万俟的声音愈发浑厚有力,仿佛十分了解底细,话罢手持拂尘大力挥动,甩在李夫子的剑刃上,倒把那剑给拍开了。
【轻空剑】虽不以锋利著称,但若非主动想收手,单凭一把拂尘断不可能拍得开,李夫子正是被老道人的语言神情说中了要害,忆起那些苦楚。
世事几多苦乐交织。
长眠河之战,既是他李夫子的辉煌时刻,亦是残忍的一刻。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随天数,必有大难。”老道人目光骤然锐利,仿佛能照进人一生的命运。
李夫子未言语,右手稍微动了动,剑锋的方向有了些许偏转。
“怎么了,李夫子,他在说长眠山的事吧?他净说丧气话,我们不要信他!”小荒不识场中惊变,言语马虎。
李夫子深叹口气,收起剑,微微笑意,摸摸小荒的头,道:“我们回去。”
“啊。”小荒回答,此时倒乖,早想离这古怪道人远远的,因为他也觉得害怕了。
便起身,并肩如来时模样,只不过脸色凝重了些、移行的脚步沉重了些。
身后传来老道人的说话声,他道:“李益夫,这中间牵连你仔细想想,若只是千年前那等小妖物我不会管,我已坏了规矩泄露此天机,怕要遭来天谴,为的只此一事,你还要犹豫么!”
李夫子停住脚步,未回头,轻声道:“世间事变化难料,你,就那么确定么?”
“万事万物,均由‘定数变数’,将来之事从无确定之说,但吾感应未曾失准。”
“谢万俟前辈指教,我自有分寸,你今日与我交谈甚久,恐遭城中耳目黏上,还需小心些,你的建议,我会依据情况做考虑,再会。”
话罢,复行,走至转口,李时荒疑虑难消,忍不住回头偷偷瞄了一眼。
那个摊不见了、那面旗不见了、那个老道人也不见了。
忽然地出现,忽然地消失,好似什么都未留下,冥冥中又似改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