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澈元年,姑苏画楼。
“槿儿,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老鸨云姨殷殷问道。“莫不是心口又痛了?”
“云姨,您看见我的玉佩了吗?昨晚心口慌慌的睡不踏实,今早才发现玉佩不见了。”苏槿的语气焦急,未及洗漱便从楼上下来。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云姨趋步向前,扶着苏槿。“就是那块木槿玉佩吧?在我这里,没丢。”说着便从袖子里拿出玉佩。
她接过,急急放入广袖内。
“你那木槿玉佩真不错,不谈纹理色泽,单单就好似开着的木槿,真是花了心思……”云姨称赞。
“对啊,我曾经也这样认为。”苏槿若有所思道,“不过呢,曾经离我太远了,远到我快要忘记了……”
“槿儿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的过去呢,总感觉槿儿的过去是个很长的故事。”云姨道。
苏槿的双眼开始氤氲,似陷入了很深的回忆,“过去的事太美好,就像梦一样,可梦终究是要醒的。我唯一做错的,就是不愿舍弃那些不真实,到头来面对那些不信任,痛苦才会成倍地放大,累人累己……”
云姨正待说些什么,看到冬儿从外面进来便收了声。
苏槿听到有人来了,便也回过神来:“云姨,我先上楼洗漱一番,准备今晚登台事宜……”
“槿儿,好好休息,最打紧的是保重身体。心放宽些,过去了就过去了,能忘记的就不要耿耿于怀了……”云姨劝道。
苏槿微微点头,转身上了楼。
云姨看着她单薄的身影,不禁叹了口气,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事,心情突然变的沉重。如果那时候让槿儿见到那个人,跟那个男人走,会不会比现在幸福?在乱世中,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会是她最简单的渴求吗?可是那个来寻她的男人,感觉并不能给她有保障的生活。而且连槿儿的喜恶都不知道,应该不会是槿儿的良配。
希望,自己没有做错……
“云姨。”冬儿懦懦开口。
“怎么了?”
“昨天来了一位客人把今天的头等坐给预定了,当场给了管事一百俩黄金,管事要我来给槿姐姐说一声,唱一曲最拿手的。那位爷看着贵气,出手也阔绰,我们小心别得罪了。”冬儿照管事的话陈述了一遍。
“嗯,槿儿昨天晚上没睡好,我让她去休息了,这事我缓会儿再跟她说,你先去忙吧。”
“还有一件事,管事说让我陪槿姐姐买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再做一身新衣,午时去,酉时回。叫云姨备好马车和随丛……”
“我知道了,你去和车夫说,让他喂好马,打扫好马车,等着槿儿,去周锦坊做一身衣服,买些胭脂首饰。”
“那没什么吩咐的话,我先下去了。”
“去吧。”
冬儿向马厩方向走去。
晌午时分。
苏槿从画楼走出,超尘脱裕如仙子。一身木槿色云天水漾广袖留仙裙,随意绾了个凌旋凝虚髻。懒懒的一瞥,余光所到之处,都觉是受了莫大恩宠,一个个仰慕满足的姿态,越发衬出苏槿的尊荣。她不喜众人围观,带着冬儿,扶着车夫的手径直上了马车。即使隔着车厢,阻挡了大部分的纷纷扰扰,但却仍有一两声议论漏进车厢,钻进苏槿的耳中。
“那个就是一歌动江南的苏姑娘吗?啧啧啧……长得可真漂亮……”
“可不是嘛。年前,我有幸听她琵琶弹唱,真是绝了,余音绕梁呢!我可是花了二十两银子才进去的,不过是个三等座,只听得高台弹唱,见不着人,今天也算是无憾了……”
“听闻苏姑娘寡淡性子,从不出画楼,今天怎么有兴致涉足摊肆里巷?莫不是为将来自己筹谋?”
“…………”
苏槿掎在车厢内壁,有一丝淡淡的无奈。不过有一点他们说对了,她向来性子寡淡,从不做自己不喜之事。今日出门,一半是为偿管事人情,一半却是为了自己。她不过是想看看,他打下的天下。
随着马车离开聚集的人群,苏槿慢慢把帘子撩起。姑苏城仿若错过了那场战争,依旧的风情万种,依旧的熙熙攘攘,依旧的那么熟悉……
姑苏还是那个姑苏,闹市还是那样热闹,可不是一番盛世繁荣的景象?看着这样的景象,谁会知道这是一个新的朝代,京城已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的更迭。其实想来也觉得合理,老百姓要的不过是“安定”两字罢了,只要在位者贤德,谁也不会在乎谁坐了那把交椅。
苏槿嘴角上扬。
她终究成为了他的爱人,虽然这种爱是博爱众生的一部分罢了……
突然,一股清香袭来,她抬眼望去。
落缨雨雾。
不知不觉来到了品茗楼呢……
曾经的曾经又不经意在脑海中划过……
好久都没有和谁对坐一盏香茗,慢慢饮尽那份甘甜,倾诉那份思念。品茗楼迎来送往,茶叶还是那么清香,从来都没有因缺了谁而变得不一样。可苏槿,早已失去了饮茶的心情。
马车走的极慢,好像故意走过那些所有熟悉的地方。留足够的时间让她忆起曾经。品茗楼上饮茶,镜月湖上泛舟,藤萝架下赏月,木槿花旁弈子……以前的一幕幕活了过来,难以抹去……
“槿姐姐,到了。”冬儿打断苏槿的思绪。
“嗯。”她随冬儿下车,进了周锦坊。
在周锦坊,她量了尺寸,订做了一件衣服,确定了大概的样式,便唤冬儿离开。
“槿姐姐,你还没有挑胭脂首饰呢。”冬儿提醒。
“不需要了,我们回去吧。”说着便上了马车,上至车内,苏槿闭眼,一路无言。
不一会,车在画楼门前停了下来,她自车上下来,甩了甩疲惫的脑袋。走进画楼。
酉时,周锦坊的人将衣服送来,对云姨说:“苏姑娘真是眼光独道,挑了我们最新的款式,还匠心独运地为下摆做了改变。我做了这么久的衣服,这件是最满意的……”
云姨笑笑说:“是啊,槿儿是我们画楼里最有想法的姑娘,她总能找到最适合的东西。”抱起衣匣给冬儿,“冬儿,拿到楼上给槿儿试试合不合身。然后给她装扮装扮,一个时辰后登台。”
冬儿拿着衣服上了楼。
苏槿身着新衣,从屏风后走出。衣长曳地,下摆至喇叭状,行不露足。衣袖为宽式,右面衣褂接长,穿时绕至背后,以流苏连理丝带系扎。加上她自己的改动,领、袖和下摆边缘都有木槿花滚边。更将她衬得绝色。
“冬儿,来帮姐姐绾髻可好?”
“好啊好啊!姐姐今天想绾什么样的发髻?”冬儿问。
“凌云髻吧。”
“那姐姐今晚想唱什么曲子?”
“浮生未歇。”
是夜,座无虚席。
“槿姐姐,该上台了。”冬儿探头。
苏槿白皙的双手反复摩挲着木槿玉佩,随即收进香囊。
“嗯,对了冬儿,我的琵琶放在台上了吧?”
“当然啦!还有你要的面纱。”冬儿递给她。“姐姐今天怎么突然想用面纱了?”
“今日选的曲子,我怕自己会流泪。”她一边带好面纱,一边走到台边。“冬儿,帮姐姐准备一壶温酒,姐姐歌罢想饮。”
苏槿提步上台,余光瞟到了一张俊颜。
她愣了一下。
南宫……
南宫子漠……
许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眼尖的客人看见了她开始欢呼喝彩。
她颤抖的手去拿琵琶。
子漠,三年未见,你还可好?
终于,槿儿可以为子漠弹唱一曲了……
苏槿薄薄的朱唇微张:
谁家的清笛渐响渐远,响过浮生多少年;
谁家唱断的锦瑟丝弦,惊起西风冷楼阙;
谁娥眉轻敛,袖舞流年?
谁比肩天涯仗剑……
花期渐远,断了流年,
不如就此相忘与尘世间。
若挥袖做别,流云万千,
可有人千万留连?
若今昔一别,一别永年,
苍山负雪,浮生未歇……
今昔隔世百年一眼望却,
叹只叹他轻许了誓言;
把千年咒怨轻薄,
成全了谁的祈言。
他不见,
她守韶华向远;
不如就此相忘与尘世间……
此时的苏槿,已然妆花泪洒,无法自拔,沉浸于悲痛之中……
子漠,我们……是不是已经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