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见招拆招
“陛下,在想什么呢?”戚夫人看着心不在焉的刘邦,浅笑盈盈。
刘邦虽然满面春风,散朝之后,径直就来到了戚夫人宫中,但他的心里还在为方才朝议之事纠结。这个女人,还真是心细如发,一丁点的走神,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刘邦放下手中的酒杯说,“你如果能猜出寡人心中之事,寡人可以准许你提一个请求。只要寡人能办到的,一定答应你的要求。”
“陛下莫非是在思虑长远平定匈奴之计?”
刘邦闻言,又惊又喜,“爱妃所言丝毫不差。你既已经猜出寡人的心思,想必会有良策,快速速讲来。”
戚夫人道:“天下初定,士卒疲于兵革,未可以武力服胡夷。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亦不可以仁义说也。独可以计议使其子孙为臣耳,然陛下恐不能为此计。”
刘邦道:“诚可,何不能为!”
戚夫人道:“陛下诚能以嫡长公主为单于之妻,奉之厚礼。彼知陛下之女,必慕之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代单于。匈奴所以连年犯境,不过因其贪汉之财物也。陛下可每年以汉之所余,彼之所鲜之物问馈,使辩士以礼节说之,权且相安。冒顿在,固为子婿;若死,外孙为单于,岂有外孙与大父为悖之理?故此计可不战使匈奴渐为臣国。”
刘邦闻其计,心虽不愿,却苦于别无良策,只得道:“此言甚是,可是长公主乃是皇后亲生,待朕言于皇后,再取女妻之。”
戚夫人道,“陛下方才答应臣妾提一个要求的。”
刘邦一把将戚夫人揽入怀中,笑道,“好!尽管提。”
戚夫人说,“陛下觉得如意这孩子怎样?”
“如意聪明机警,颇有寡人风范,着实惹人疼爱。”
“比太子如何?”戚夫人故意表现地轻描淡写。
“太子仁弱,毫无帝王霸气,寡人很是失望。”刘邦似乎说的是真心话。
“既然如此,陛下何不废了刘盈,立刘如意为太子?”戚夫人提心吊胆地甩出这平地惊雷。可是刘邦并没有如同他预想的那样惊讶或者震怒,反而很镇定地说,“寡人也有此心。但废立太子,乃是国家大事,需要朝议。待寡人斟酌之后,设朝与众臣商议如何?”
戚夫人喜出望外,静候佳音。
刘邦先将和亲之事,向吕后说明原委。
吕后闻之甚悲,泣道:“妾唯生一女,陛下先时许于张敖,如何改嫁?此女何罪?若天下知之,如何见人!况天下之大,奈何弃之于匈奴?”
刘邦亦生怜意,遂取家人之女为公主,妻于单于,遣使至匈奴,献女,许岁奉絮、缯、酒、食为贡,约为兄弟以和亲。冒顿不知实情,大喜过望。不再侵犯汉朝疆域。
汉帝刘邦由此更加青睐戚夫人,于是设朝商议,欲立刘如意为太子。
众臣闻之,多言不妥。然刘邦既有此心,虽众臣固谏,亦不能动摇其心。众臣无计,大都不复出言,独御史大夫周昌据理力争,并不相让。刘邦怒道:“朕为天子,愿立则立,愿不立则不立,卿等敢不奉命!”周昌素来口吃,又气得厉害,心里虽然有道理,口中却不能言出,遂大喊道:“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能奉诏!”言音未毕,殿中早已笑倒一朝文官武将。刘邦听了,亦是忍俊不住,于是其怒稍平。但心中已然知晓,吕后及太子在朝臣之中,根基甚稳,此时行废立之事,尚不成熟。
戚夫人听到消息,无可奈何,只好另辟蹊径。周昌的表现让她不胜其烦。这些道貌岸然,高居庙堂的国之干臣,看来不足为信。或许还是远在边边关的陈郗,倒可以信赖。
戚夫人的判断,不知是歪打正着,还是慧眼识珠,总之,陈郗很快就送来她梦寐以求的良机。并且,不需要她出面,就可以重创吕后。
陈郗直接向汉帝刘邦上报,代国为赵国之屏障,匈奴数次进犯,代国独力难支,而赵王张敖无动于衷,作壁上观。
刘邦一直处心积虑,伺机剪除异姓王,对于赵王张敖,早有心夺其王爵。只是苦无缘由。陈郗之奏,正中他下怀。于是刘邦草草调查一番,虚于应付众人之说辞。便立即下令逮捕张敖,并污其谋反。
吕后闻女婿为捕,急来告之道:“张敖已纳鲁元公主,必不肯谋害妇翁,谋反之举,似无可能。望陛下详查。”
刘邦怒气冲冲,“张敖之所做所为,寡人已经勘察地一清二楚。如何定夺,寡人自有主张。”言罢拂袖而去。
不日,刘邦下旨,削除张敖赵王爵位,降之为宣平侯。改封代王刘如意为赵王,命代相陈豨为赵相国,并招陈豨回长安听封。
陈郗闻刘邦相招,连夜飞马入关听封。刘邦拜陈豨为巨鹿郡守,领赵、代二国相令,以镇河北。陈豨拜谢,辞别皇帝,拜见赵王刘如意。
刘如意道,“寡人年幼,不习赵地风俗,相国久居河北,谙熟军事,赵国之事,还需仰仗相国鼎力辅佐。“
陈郗见刘如意虽然年幼,但器宇轩昂,彬彬有礼,远远胜过太子刘盈,心中顿生好感。于是慨然允诺,竭尽忠诚。不料正在他慷慨陈词之际,戚夫人从屏风后转出来,陈郗急于行礼,戚夫人一边示意刘如意阻拦,一边对陈郗说道,“此间并无外人,相国不必拘礼。赵王年幼,长居京城,边塞之事,全赖相国。相国素有贤名,必能安邦定国。”
陈郗道,“微臣也得感谢赵王殿下及娘娘的举荐。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陈郗定会肝脑涂地,誓死效忠于殿下及娘娘。”
戚夫人闻言,心中窃喜,表面却扮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说,“相国如此赤诚相待,本宫即以肺腑之言相告:我母子在宫中,屡屡受到皇后疑忌和排挤,但皇后党羽甚多,我等只好一忍再忍。假若皇后一旦威逼太急,不知相国可否在危急时刻,略施援手,救我母子与水火之中?”
陈郗道,“皇后阴狠,众人皆知。娘娘一味退让,未必就是万全之策。不如早作谋划,请皇帝封赵王为太子,方可一劳永逸。此事当缓缓图之,欲速则不达,娘娘久随皇帝,可伺机而动,若用微臣之时,微臣定会唯赵王及娘娘马首是瞻。”
戚夫人心满意足。陈郗不敢滞留太久,三言两语,匆匆告辞,因为陈郗在朝中故交旧友甚多,早已齐聚一堂,准备为他接风洗尘。大家开怀畅饮,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陈豨素敬淮阴侯韩信之能,常以师礼事之。酒宴之后,遂往韩信府上辞行。韩信接着,见礼,茶罢,陈郗捧出一个小木板,从袋子中掏出一摞圆形的小木牌说,“大王,您教给樊哙的奇术。现在已经在关中流行开来,上至公卿士子,下至市井百姓,都在玩这种游戏。大王可否对末将讲讲这奇术的奥妙所载?”
韩信翻看这些木牌,上面分别用红黑两色,写着“车,马,相,士,将,炮,兵”等。小木板上则画出了楚河汉界和两边的方格。“好。”韩信将这些小木牌摆放在各自的位置上,然后讲解了具体的走法。
“方寸之内,似有千军万马之驰骋;转瞬之间,尽显排兵布阵之玄机。果真是奇术?”陈郗感叹道。
“雕虫小技,不敢自夸为奇术,不如取‘奇’字之谐音,称之为‘棋’。再者,此乃是战争之象征,也可称为象棋。”韩信说。
陈郗起身下拜道,“大王能将变化无常的战争,用如此喜闻乐见,雅俗共赏的方式来演绎,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日后,末将但又闲暇,一定深入研究象棋之法,将此术授予府中门客,大家相互切磋,然后汇集众人之智慧,著作《棋谱》,传之后世,岂不是美事一桩!”
韩信闻言,摇头叹息道,“陛下猜忌忠臣良将,自从开国以来,处心积虑,削夺异姓王之爵位,而更立刘姓之王。先后已经将燕王,韩王和我,以及赵王等功臣,无端降职,又先后将自己的兄弟刘交,刘喜,儿子刘肥,刘如意等册立为王。照此下去,所有的异姓王,终将全部被废;甚至手握重兵的诸侯,也将被革职。公之居者,天下精兵之处也,如此招摇,必定招致陛下疑忌,此乃取祸之道。”
陈郗闻言,颇有不平之色,道,“末将听闻大王被削夺王位之后,心中愤愤不平;但是后来听到朝廷的说词含混不清,以至于流言四起,竟然有人言之凿凿,说朝廷强加给大王的罪名竟然是谋反。末将怀疑,大王谋反是假,陛下削除异姓王是真,至于借口,纯属掩人耳目。末将前番检举赵王张傲不竭力配合抵御匈奴,陛下闻奏,不问青红皂白,便宣称其谋反,随即削除赵王之爵位。这两桩诬陷冤案,如出一辙,足见陛下嫉贤妒功,不能容人。”
韩信挈其手,步于庭院中,仰天叹道:“将军之言是矣。”
陈郗道,“末将受命守赵、代,抵御匈奴兵犯汉境,如今兵权在握,自统一方,久之,必为陛下所疑,轻则免官左迁,重则杀之除患。为今之计,唯背汉而立以免祸。我欲招聚人马,举事赵、代,以防有变。唯恐迟疑不定,坐以待毙也。大王以为何如?”
韩信见陈郗庄严肃穆,道“今日四下无人,言出君口,入吾耳,休泄于外。时勿至,勿轻动。”
陈郗道:“吾举事于外,大王若听我言从中起,天下可图也!”
韩信道:“如此必致天下大乱,断不可为。”
陈郗道,“陛下外不能任贤举能,致使功臣人人自危。内不能择立储君,刘如意聪慧好学,远胜太子刘盈,陛下当断不断,不能更立如意为太子,必将造成吕后和戚夫人两宫争宠,朝臣也势必分庭对峙。如此内忧外患,天下岂能不乱。”
韩信道,“自古废长立幼,取乱之道。当今太子并无大过,废之无名,陛下自封刘如意为赵王以来,因为宠幸戚夫人,故欲以刘如意易为太子,所以戚夫人和吕后怨恨益深。”
陈郗道,“末将观戚夫人,颇有心机却也识人善用,赵王刘如意气度不凡,堪为太子。末将受命驻防代赵,即为戚夫人及赵王刘如意之外围屏障,势必成为吕后眼中钉肉中刺;所以,等到陛下与皇后沆瀣一气,设计构陷,末将比死无葬身之地。”
韩信劝慰道,“将军谨慎行事,奉公守法,但求无愧于心。若陛下及皇后真蓄意排挤,将军何不挂印辞官,卸甲归田。岂可因个人得失,陷天下与战乱?望将军三思。”
“大王功盖寰宇,尚且被黜;故赵王张傲是陛下至亲,难逃厄运。末将功不及大王,亲难比张傲。若陛下及吕后翻脸,兴师问罪,末将纵使想要卸甲归田,恐怕也是为时已晚,求生无门了。”陈郗起身,拜伏与地,接着说道,“末将一则替大王叫屈,二则报效戚夫人知遇之恩,决心放手一搏,只求大王不要在末将起兵后,前来追剿。除大王之外,汉军之中,再无人能阻止末将成事。即便陛下亲征,末将也无所畏惧。”
韩信听罢,无可奈何,扶起陈郗,道“皇帝性多疑,遇事能忍,有怨常铭于心,人莫可知之,不可不防。将军切勿草率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