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逝者如斯
“星坠?”
“对。星坠。好好想想!淮河河畔,我们是不是相遇过?”
“可是?”韩信看看四下无人,凑到星坠身边,仔细打量,“你是女扮男装?”
“对呀。你总算没有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老太婆变成俊小伙,还真是不可思议。”
“谁是老太婆?”星坠气呼呼地拉下军帽,扯开发冠,一头秀发,乌黑亮泽,她精致小巧的面庞,此刻更显妩媚。在明亮的月光照映之下,星坠分外明艳动人。“睁大眼睛,给我看仔细点。我有多老?”
“看样子十七八岁。”面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韩信有点紧张,同时有有许多困惑,“上次在淮河畔,你不是……”
“我那次是掉进河里,被你拽上岸的。好心好意,给你弄了点吃的,你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就不告而别了。”
“我还以为你也是河边洗衣服的漂母呢。不过,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这一饭之恩,我也会铭记于心的。”
“完了?”星坠调皮地反问。
“如果日后,我韩信飞黄腾达,一定重金酬谢。”
“再没了?”
韩信不知所措,星坠不依不饶,“你欠我的人情多了?何止一饭之恩?再好好想想。”
“对了。到楚营投军那天,遇见屠夫之子利苍等人的无理取闹时,你替我解围;还有,在龙且,钟离昧两位将军前,为我仗义执言,凡此种种,足可见,你是一个不让须眉的奇女子。韩某钦佩感谢之至。”
“就这些?”星坠看着韩信一板一眼,有模有样,如同一个面对私塾先生的孩童一般,不觉暗暗发笑。
“好像……没有了。”
“颍川郡,你应该知道吧?”
“我自小在那里生活,直到快五岁时,才搬迁到淮阴去的。可是,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颍川郡人啊。”
“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
“因为你从来没问过我啊。”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否说说你的家事。”
“说起来,我们两家也算是朋友。家父就是颍川郡守徐腾,与令师交情匪浅。”
“你是徐郡守的女儿!”韩信百感交集。
“令师大人,对你提起过我?”
“是。徐郡守曾经派人来,说起过你我的婚事,且师傅也已经允诺。”
“可是后来,你们师徒悄悄离开了颍川郡,为什么?”
“师父说过,秦国不行仁义,必不长久。在灭韩之战中,他伺机逃离秦军,所以他也不想让我再和秦军有联系。而令尊当时是秦国颍川郡的郡守,所以我们便不告而别,远走他乡。”
“你师父说的没错。秦朝果然没能太平,始皇帝死了一年,就天下大乱。而我的父母,也最终成为了秦朝覆亡的陪葬品,在颍川义军攻陷城池时,他们都死在乱军之中,只剩下我一人,死里逃生。”
“你怎么会掉在淮河里呢?”颍川距离淮阴,还是有一段路程的,她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呢。家仇国恨,物是人非,如今都如同孤魂野鬼,在这乱世之中飘零无依,韩信心中,对星坠充满了同情。
怎么对他讲起呢?星坠的耳旁,又响起师父许负的告诫,不可妄自泄露天机,不可肆意改变天意,否则必遭天谴。
徙阳山,许负,宝剑剑柄的法印,以及自己具备法力,这一切秘密,只能守口如瓶了。或许,对他保守秘密,就是一种关怀,因为对于眼前的韩信,所有的前尘往事,早已灰飞烟灭,荡然无存。就算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他也会认为是天方夜谭。如果心中隐藏太多的秘密,那注定会成为一种负累。星坠真想一吐为快,可是她必须压抑自己,虽然这种作茧自缚很苦闷。唯一略感欣慰的是,韩信对于她似乎挺有好感。
星坠的心底,思绪万千,不知怎么回答韩信的问题。
“对不起,我触及你痛苦的回忆了。”韩信看到星坠低头不语,有几分忐忑不安。
“痛苦的回忆”,星坠咀嚼着这几个字,哭笑不得,“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星坠说罢,慢慢梳拢头发,整好军装,意味深长地望着韩信说,“重言,你一定要好好地努力!”然后走了。
剩下韩信,一个人呆呆地独自在月色下踟蹰,星坠临走时的话语,让他有种怪怪的感觉。女人,真是捉摸不定!
韩信溜达到宿营的地方,伙伴们都已经入睡,于是他轻轻地摸出帐外,捧出怀揣的兵书《握奇经》,借着皎洁的月光,仔细研读着,“八阵四为正,四为奇。余奇为握奇,或总称之。先出游军定两端,天有冲圆,地有轴,前后有冲,风附于天,云附于地。冲有重列四队,前后之冲各三队。风居四维。故以圆。天居轴单列各三队,前后之冲各三队。风居四角,故以方。天居两端,地居中间,总为八阵。阵讫,游军从后蹑敌,或惊其左,或惊其右,听音望麾,以击四奇。……”
韩信一边品读,一边用树枝在地上,拼画这图形,不断地推演,变换,完全沉浸其中,忘乎所以。
“离、艮、兑、乾、巽、震、坤、坎,运用伏羲八卦原理,变换阵法,真是妙不可言啊!”韩信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一抬头,看到范增伫立在一旁。
“这是什么阵法?”范增眼中充满着渴求与希望。
“八阵图”韩信有点惶恐不安,“范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范增笑容可掬,“我刚才碰见徐机了。”
这个老狐狸,说话真让人猜不透,难道他偷窥了星坠和他谈话的过程,而且发现了星坠女扮男装的秘密?或者,只是在星坠回营时打了个照面?一切都不得而知。韩信心里七上八下,只好缄口不言。
“何为用兵之道?”范增的问题突如其来,而且来势汹汹。
“凡兵,有以道胜,有以威胜,有以力胜。讲武料敌,使敌之气失而师散,虽形全而不为之用,此道胜也。审法制,明赏罚,便器用,使民有必战之心,此威胜也。破军杀将,乘闉发机,溃众夺地,成功乃返,此力胜也。王侯如此,所以三胜者毕矣。”韩信望着面前这位皓首银须的老人,油然联想到已经故去的师傅,如果师傅健在,他们的年岁应该不相上下。师傅口耳相传的用兵心得,他烂熟于心,所以面对范增漫无边际的问题,他没有迟疑,没有思索,而是脱口而出。
“何为道胜?”
“兵胜于朝廷,谓之道胜。不暴甲而胜者,主胜也;阵而胜者,将胜也。”
“何为将胜?”
“夫将之所以战者民也,民之所以战者气也。气实则斗,气夺则走。刑未加,兵未接,而所以夺敌者五:一曰庙胜之论;二曰受命之论;三曰逾垠之论;四曰深沟高垒之论;五曰举阵加刑之论。此五者,先料敌而后动,是以击虚夺之也。”
“你叫韩信,对吧?”连珠炮一般的提问,戛然而止,范增突然雨过天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你现在是怀王的侍卫?”
韩信点点头。
“我明天就要出征,你如果愿意,我就向怀王请求,带上你一同去。”
“多谢范先生提携。”韩信深施一礼,心中大喜。
命运似乎开始垂青于他了。跟随范增,去参加巨鹿之战,一则可以一展才华,二则,可以很方便见到星坠。韩信有点春风得意的感觉,与范增道别后,兴冲冲地回营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