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日莽死地,轮转千日,逐日而行,有北极星现,再背道而驰,可见一树,白如皑雪,高有百丈,几近灼日,昔日皇族,苟且于此矣。”薛衣亭在心里不断默念着这句不知在心里念过多少遍的话,同时透过车顶静静地望着天空,只有北极星,才能带他去到那个地方,去到昔日最高贵的的摘星皇族的残喘之所,他要的那件东西,就在他们手上,只要有了那件东西,他就能完成自己多年来的心愿。
由血煞拉着的水晶马车,仍在飞驰着,在霎那间就能把人晒成干的黑色荒原上奔驰着,向着太阳的方向,这已经是第一百零一天。
越是靠近太阳,天地之间的热浪就越是让人无法喘息,就算是薛衣亭这样的火系圣元之力达到圣体巅峰之境的人都渐感窒息。
就在薛衣亭沉默的时候,车内一人突然从梦中惊醒,“啊”的一声惊呼,人从座椅上弹了起来,狠狠地撞在了车顶上,头上的汗水被他突然激烈的撞击震得落满整个车厢。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车里的人吓了一跳,那个姓殊的大汉本就心情不佳,又被同伴从睡梦中惊醒,十分恼怒,伸手抓住那人的头发,一把抓了过来,大骂道:“作死吗?睡个觉都睡不安稳。”
那人却仿佛没了骨头一般软软的任由老殊抓住头发,双手下垂,也没有说话。
老殊见他不答话,“咦”了一声,抓住那人头发的手向上一抬,便见到一张焦黑的脸,这种焦黑不是木炭的那种焦黑,而是从内而外的焦黑,皮肤仍是新鲜的,但里面的血肉似乎已经被烧成了黑炭。整个人就好像是用木炭雕刻而成,只是包了一层新鲜的人皮。老殊被眼前的黑炭脸吓得一哆嗦,手也仿佛触电一般的缩了回去。
那人没了支撑,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发出“咚”的一声硬木碰撞发出的沉闷响声。
薛衣亭心思敏捷,见状不对,心中想起一件恐怖的事情,双手一挥间,一双精美绝伦的火红拳套便覆盖在他的双手之上,这是他赖以成名的犀利武器,取岩浆之晶,猛兽之皮,由铸器名门唐氏之手,水火不侵,金铁不惧,威力无穷,拳套名为——吞炎。
手戴吞炎,薛衣亭这才大胆靠近打量起倒在地上的那人,只见那人死死的软倒在地,身体并没有像碳化那样变得很硬,反而像是一个黑色的皮囊,以一个很奇怪的姿势扭曲着趴在车厢里,就在薛衣亭定睛打量的时候,老殊突然低喝一声:“别靠近他,这家伙还有呼吸。”老殊毕竟刀尖上的人物,短暂的惊吓过后反而让他更快的冷静下来,而他异于常人的眼力更为老道,竟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躺在地上的“同伴”胸口还在微弱的起伏,竟然还没有停止呼吸。
薛衣亭被老殊吓了一跳,同时身体快速的后仰,就好像沾染到那人的气息,就会也变成那样一般。
薛衣亭惊恐的望着地上变得怪异的人,上一刻,还活生生的人,下一刻,竟变成一个诡异的怪物,如果是死了还罢,但薛衣亭经老殊提醒,也发现了躺在地上的人真的在呼吸着,显然还没有死。
车厢内另外两人早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浑身哆嗦,死死的靠着车厢,生怕自己也被邪魔附身,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黑炭人。
车厢内一时间陷入一种死一般的沉寂,几个人都死死的盯着地上的“怪物”,这种恐惧,就算是刀尖插进胸膛,都无法比拟,在场的几人,都是能在死人堆里打滚的人,但这次的际遇,却是从没遇见过,也是想也想不到的,在这片没有任何活物的死地中,灼热已让人烦闷,前路更是遥遥不知期,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诡秘情景,心智再坚定的人,也是难以抵抗心中的恐惧,最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威胁着他们的是什么样的东西,那东西又是从何而来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见地上的“怪物”只是死死的躺在地上,老殊这才瞪向薛衣亭,阴沉着脸说道:“薛衣亭,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薛衣亭深锁着眉头,摇了摇头,才说道:“我只听说,这日莽之地,有一股诅咒之力,极其凶险,但凡遇上,九死一生,看来,我们是遇上了·······”
老殊看了看地上还没有死透的同伴,觉得薛衣亭的解释八九不离十,心中似乎松了一口气,总算知道,他们遭遇的,到底是什么了。但如此诡异的诅咒之力,终究让人畏惧,于是又问道:“那这诅咒,会不会···”
薛衣亭叹了口气,没等老殊说完,就苦笑说道:“当然会,我们谁都逃不掉了。”语气间虽然透露着无尽的悲凉,这般跋涉,眼见终点就要到了,谁知半路竟遇到这样的凶险,但在他的眼眸里,却又露出一种绝望的狠劲。
老殊听完大眼一睁,想起自己终究还是命丧旅途,妻儿腹中的孩子还不知道是不是又是女孩,一股无名的不甘霎时爆发出来,抽出腰间的宝刀,大吼一声,就朝躺在地上的“碳人”斩去。
宝刀上燃烧的烈焰,是他体内圣脉迸发出来的圣元之力,威力足以斩金削铁。
“咚”的一声过后,原本应该被砍成两半的“碳人”仍好好地躺在地上,除了身上破碎的衣服,和被老殊一刀之劲砍裂的表皮之外,方才那一刀仿佛只是轻轻擦了一下。
伴随着嗞啦的衣服和“碳人”身上被点燃的皮肤燃烧声,那“碳人”竟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姿势仍是怪异扭曲。
薛衣亭见那碳人竟能抵住老殊奋力一刀,知道诅咒之力厉害,眼见那诅咒碳终究站了起来,不敢稍有迟疑,一脚踢开车门,同时抱起脚边装着那具死婴的水晶盒,飞速的跳下车去,整个动作快如闪电,以至于他那句“快逃”才落音,他的人就已经在马车外了。
老殊见薛衣亭当先跑路,也不迟疑,随着薛衣亭也迅速的跳下马车。
而车里的另外两人动作却稍微慢了一点,等到反应过来之后,那破皮而出的碳人已盯住了另外两人,用一双黑水晶一般空洞地眼睛,以至于那两人想逃却苦于双腿发软,早被那双慑人的眼镇住了神魂。
薛衣亭跳下车来,直接飞身骑上一匹驮着水囊的雪煞,拍马急驰而去。
老殊暗骂一声“好家伙”,也跟着跳下马车,飞身翻上了一匹血煞,反身又把手中的宝刀掷出,那刀拖着长长的火焰,直直的插中了拉着马车的那匹雪煞,脑浆迸裂之于,价值千金的血煞竟当场倒在了漆黑的地上,直到这时,车里才发出两声凄厉的惨叫声。惊惧中的老殊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整个马车都燃起了一种墨蓝色的火焰,吓得他更是心惊胆战,差点摔下雪煞。
薛衣亭没有回头,而是举头望着天际,若是北极星现,就能找到那个地方,或许能摆脱诅咒碳人的追击,求得一线生机也未尝不可。
然而世事总是弄人,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就在薛衣亭抬头的时候,竟然见到天边一颗极亮的星星一闪而逝,大喜之下,薛衣亭猛拉缰绳,那血煞也是人间奇兽,急速之下,竟硬生生调转身来,往北极星出现的反方向疾驰而去,而就在薛衣亭转身那一刻,他才看到,他就算是死,都不愿看到的一幕。
但他也终于明白,这日莽之地的诅咒之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原来是·······”
·····
这是日莽绝地的最中心,世界上真正离里太阳最近的地方,最最炎热的地方。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竟然生长着一株参天巨树,一株日冕古树,扎根在黑如墨汁的硬石地里,白色的树干,白色的枝干,白色的叶子,更让人惊奇的是它的叶子,每一片叶子都是由许许多多的白色絮状物糅合在一起组成,那些白絮里水光流转,使得每一片叶子在阳光下都烨烨生辉,就好像无数个白色精灵一般,让人喜爱。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就很难从那些繁茂的叶子中间看到一种发着类似星光的小草——星见草,这种小草是寄生在这颗树上的,是从紫鸿天宫带来的,从那个曾经人人向往的天堂一般的地方带来的,那个地方,曾经是摘星一族引以为傲的居住之地,是一块漂浮在天际的岛屿,四季长春,鸟语花香,是世界上离星星最近的地方,那个地方也是死去的星星的墓地,所有死去的星星都选择陨落在那个地方的一条峡谷里,那条峡谷就叫落星峡,在落星峡的两边,建立着无数的宫阙楼台,连绵不尽,所有的宫殿住所都是由黄金美玉垒砌,而在落星峡的尽头,紫鸿岛的主殿,就修建在那里,整座宫殿,是由一整块圣晶雕凿而成,装饰宫殿的,就是那些还能闪着微光的星星的尸体——星辰石点缀,一到夜晚,当星星挂满天空的时候,紫鸿天宫就开始笙箫煮酒,歌舞不停,而住在里面的摘星族的姑娘,不但能歌善舞,而且各个美若天仙,闭月羞花。若是你有缘能被请到里面喝上一杯酒,今后的一辈子都将受人敬仰。
据说,那一座宫殿,可以买下整个世界。
而如今,那个据说能将整个世界买下来的紫鸿天宫,早已从天上坠落,烟消云散,唯一剩下的,就是从紫鸿岛上带来的曾经无人问津没有名字的小草。而摘星皇族唯一能让人记起的,或许就是,他们永远也不会出现在人世间了。
星见的爷爷,星仁呆呆的幻想着祖辈描述的紫鸿天宫,手上却没有停止在日冕树的叶子里采摘星见草,摘下的星见草则直接喂到还在昏迷不醒的星见嘴里。
尽管星仁不断地在把星见草喂进星见的嘴里,但星见没有合上的眼却慢慢变得发白,瞳孔也早没有了反应。
坐在老人旁边的一个中年女子一脸的哀伤,终究忍不住问那位老人:“叔叔,星见他···”
老人回过神来,一脸怜惜的看着躺在怀里的星见,喃喃道:“星见还活着,他会一直活下去,不会跟他们父母一样了。”说完透过树叶,望着一个方向,说道:“星沐,你说,那个人会来吗?”
星沐叹了一口气,说道:“就算来了,摘星一族,就能有救吗?他不是说过吗,摘星皇族没有了星魂,永远也不可能能从这里走出去的。”
老人一想起他,脸上不禁涌出无限的忧虑,沉默了很久,才说:“星墨是这样说的吗?这个主意,不是他父亲临终前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的,他怎么可以这样说?对了,他人呢?”
星沐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老人失身的“哦”了一声,就没有说话了,神色也彻底黯淡下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星见的身体都快凉透了,老人才又突然抬头望着那个方向,喃喃道:“他应该快来了,星沐,你下去,引他上来。”
星沐也看了看那个方向,但除了太阳照射下那一片闪着诡异光芒的黑石,什么都没有。但她还是飞身跳下了日冕,姿态如同下凡的仙子。对于叔父对时间的敏感,他从来没有质疑,他质疑的是那个人能不能活着来到这里。
然而,奇迹,总是在质疑时才会出现,不久,星沐便看到地平线上飞奔而来一匹白马,起初只是很小的一个白点,不久她才看清楚,那是一匹很高大的白马,头上长着银角,即美丽,又雄壮的一匹白马,在这片死地里奔跑,如同来自天上的天使。星沐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就仿佛是岩浆突然流进了冰凉的水里一般,高兴的简直要飞起来了,她虽然快一百岁了,但她的心还如同少女,也只有在这种地方,她的心才能一直保持着青春,保持着对一切美好事物的憧憬。
他就像王子一样,从地狱而来,来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岛上。尽管星沐心里清楚,那个人来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但他仍是克制不住心中的兴奋。
薛衣亭来到日冕树下,所有的热量仿佛从他的每一个毛孔排出,那一瞬间,竟有种重生的感觉。
跳下马来,薛衣亭只是简单的看了眼眼前如同大山一般的大树,然后问那个等待迎接他的那个女人:“你们的族长在哪?我来见他了。”说完把手中抱着的那个装着死婴的盒子交给了那个女人,续道:“你们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星沐在薛衣亭说话的那一瞬间,便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一下子离自己十万八千里远,他语气透漏出来的,除了冷漠,就是不屑,对这个世界上所有事物的不屑。这个人虽然从外面的世界而来,不幸的是,他却带着一股浓浓的地狱气息。这剧烈的反差,让星沐有些心痛,她原本以为所有的东西都应该是美好的。
星沐接过那个水晶盒,一声不坑的领着薛衣亭来到星仁面前。
“老族长,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薛衣亭的语气仍然那么冰,没有丝毫感情,根本就不像从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他走了这么远,走进了地狱深处,但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疲惫的样子,他似乎已经习惯这里恶劣的坏境。
星仁在见到薛衣亭第一眼的时候,瞳孔猛烈的收缩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很好,辛苦你了。”
薛衣亭没有说话,沉默着,显然,他并不想和眼前这个老人多说些什么,他想早点结束这场交易。
老族长却并不着急,笑着问道:“你一个人来的吗?来了,就好好休息几天。”
薛衣亭摇着头,说道:“不了。”
老族长干笑一声,说道:“起码等我看看箱子里的孩子吧。”
薛衣亭说道:“好。”说完跳下日冕,就好像他知道接下来的事,是他不能够看的。
老族长等薛衣亭走后,才终于忍不住手足颤抖起来,薛衣亭身上那股让人难受的气息,差点让他窒息。
薛衣亭跳下日冕后,随意坐在一块石头上,背靠着日冕树洁白冰凉的树干,但他的目光,却始终盯着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一块十分明显的凸起,凸起来的部分,和坟墓差不多,只是显得很杂乱。薛衣亭就那样看着那块凸起,陷入了长长的沉思,最终,从他眼里射出一股无与伦比的愤怒,把他的思绪彻底湮没,他的整个人,又变成那么冰冷。
第二天,薛衣亭拿着他想要的东西,和那个装着死婴的水晶盒,只是来的时候盒子里的小孩是死的,现在,那孩子已有了呼吸。
骑着雪煞,薛衣亭的脑海不禁想起摘星族长的一句话:“他是摘星族最后的希望,如果他将来有出息,请告诉他,别带着仇恨。”每当想起这句话,薛衣亭的心就不自己的抽痛,因为他已不是原来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