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天色早暗,连天的雪花飘飘洒洒,世界象是突然沉静了下来。
突利和我两人一乘,顶着这草原冬季的第一场雪走在回驻地的路上。身后的突利张开大氅将本已一身厚重装束的我紧紧地揽住。
灰色的天际,苍茫的草场,雪花宛如羽毛一般轻盈飘落,忍不住伸出手去接那掉落下来的雪花,毕竟只是初冬,雪下得不大,手指掌中微微的冷,那点点的雪白顷刻便消融成水。
不经意间,突利的手覆上我的手心。
“当心冷。”
从老法师的帐篷出来之后,他就一直一言不发。
“突利。”我轻轻地说。“你还在介意老法师的话?”
能感觉身后的躯体微微的一颤,然后温暖将我牢牢的包围。
“你……还是喝了,好不好?”
摇摇头。
“若命该如此,便不须勉强。”反握住他的手。“你已经为我做得太多了。”
在漫天的飞雪中,一大队人马终于平安地到达了冬季的牧场,一切才收拾妥当。颉利却来了命令要召见唐使。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颉利对我这个教习唐礼的求亲使者几乎是不闻不问,倒是我在受伤后,有几番地召见,都突利以伤重病中为由推脱了。如今,我们甫一到达便令进见,却也令人难免生疑。见情势不明,突利就示意我托病不去。
心里虽然疑虑,但是,开春时节便是李世民迎亲的时候,在这个节骨眼上更要小心行事,免得功亏一篑。
驾了狮子骢随着那侍从前往颉利的驻地。突利担心有意外发生,便不放心地决意和我一起去。那侍从虽然嘀咕,但碍着身份之别,只得听任突利随行。这一路走下来,竟是到了晚上才到达驻地。
篝火熊熊,颉利正和部下喝酒吃肉,那些部下见我们到来,也不为意。
倒是本斜倚在首位的颉利,在我们入帐的时,目光如电般盯在我的脸上,由从上到下,从小往上的,眼光在我身上逡巡了几圈,看得我好不自在,只好借着弯腰行礼的机会躲避他的审视。
“突利你怎么也来了?”颉利似乎有很大的不满。
“侄子我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大汗,甚是想念,就来看看,这唐使身体孱弱,便顺路送送。”突利不缓不急的回答。
“混帐东西,本大汗的命令都听不清楚了!”颉利怒喝。
难道颉利要对突利不利!我惊疑地抬起头,却见突利依旧神色平静,颉利却是对着帐下那传令的侍从说的。
“把这听不懂命令的狗奴才给我丢出去喂狼!”
那人吓得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
突利神情如常,一付与己无关的样子。一条人命啊!他们怎么可以视同草芥!
“大……”我刚想出声求情,却被突利紧紧拉住,他的手轻拍我的脊背,若无其事地说:“唐使,憋不住就咳出来吧,大汗不会怪罪你的,怎么说,你都算是突厥的贵宾。”
颉利的眼光又投了过来。
“唐使,你有话说。”
突利的手骤然收得极紧,我便是傻子也会意了。
“大汗。”我手扪着胸口,一阵狂咳。做戏也要全套呢。“今日宴饮正酣,有血光似乎不太合适吧。”
“哦。”颉利盯着我看,好象想从我脸上找到什么似的。
心里有些发毛,总觉得有那里不对。是了,就是颉利这眼光,太深的探究还有不能掩饰的攫取和贪婪!
难道颉利?
他手一挥,那几个恶狠狠的守卫就停手了。
跪在地上的侍从还在不断地叩首求饶。
“大汗……”我忍不住朝前一步。
颉利斜睨向我,慢慢地说道:“既然唐使求情了,滚下去吧。”
“谢大汗。”赶紧给他个九十度的鞠躬。
“唐使,你随我来。”颉利起身。“突利你就在这里和他们一起饮酒吧。本大汗有事要单独和唐使说。”
突利一愣,我亦是一呆,什么意思?不由地用手背轻轻地按住怀中的朱刃。
“唐使?”颉利已经迈步离席走了出去。
“遵命。”我应声回答。
随后经过突利身边时,用极低的声音对说:“放狮子骢。”
他静静地站着,象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一般。我偷偷回头,却看见他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