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帝都,崇祯三年八月。
己巳之变已过半年,金军兵临城下的阴影依旧如一座大山压在大明的朝堂和民间,让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金军气势如虹,兵锋盛极,一路杀到帝都城下。
在他们面前,大明的将士如一滩烂泥,不堪一击。
社稷将倾,帝国危急,蓟辽督师袁崇焕率军千里驰援,以寡敌众,给这个传承数百年的帝国创造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八月已是秋后,帝都一座又一座恢弘的建筑笼罩在黑压压的乌云当中,难以辨清。不时间,一阵又一阵冷风横灌而来,让人骨子里都生出寒意。
以紫禁城为中心,十八条可容数十辆马车同时行驶的宽阔大街笔直的蔓延向四面八方。
除却十八条大街之外,还有难以计数的青石小巷。
此时临街的住户都紧闭起自家的大门,不敢露出一丝缝隙,生怕被这八月的寒气伤了身体,没钱医治。
而不少官宦人家的主人在屋内却是坐立难安,他们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裁决,涉及到家族兴衰存亡。
巳时刚过,午时未到。
哒哒的马蹄声从紫禁城中响起,这是数支身着黑色铠甲的军士,神色肃穆,有杀戮之气。
出了紫禁城,这些穿着黑色铠甲的骑兵分为十八股,分别冲向每一条宽阔的街道。
不少官宦人家听到马蹄声,神经都绷紧起来。他们明白此事宫中已有决策,可是这决策,到底是什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谕以袁崇焕付托不效,专恃欺隐,以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纵敌长驱,顿兵不战,援兵四集,尽行遣散,及兵薄城下,又潜携喇嘛,坚请入城,种种罪恶。命刑部会官磔示,依律满门抄斩,罪首袁崇焕处以凌迟之刑,传首九边,以儆效尤”
每一队黑色铠甲的骑兵都手托一道明黄色的旨意,那是圣旨,是当今陛下的意志。
十八道圣旨传向四方,沉寂的帝都再也没有方才的平静。
“刺啦”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照亮整个帝都。暴雨倾盆而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整个帝都的街道都淹没在八月的暴雨当中。
“凌迟之刑,午时行刑”
一道一道宏大的声音,响彻大明的天空。
不少屋舍内,有人闭门痛哭,晕死过去。但是更多的人涌上街道,涌向菜市口。他们是大明的子民,怎能容忍有人对这个王朝图谋不轨?
这个人还是他们曾经以为的英雄。
他们却忘了,是谁解救大明于危难,是谁扶大厦于将倾。
曾经的恩义对于他们来说,忘得一干二净。
一处低矮的茅屋内,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怔怔的看着窗外哗啦啦落下的雨,脸上的悲伤让他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
“袁伯,父亲是蓟辽督师,是皇帝伯伯的好朋友,皇帝伯伯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闪烁的瞳孔不能读懂大人的世界,脸上如同迷雾一般找不到方向。
都督府一片一片的死尸深深的刻在他记忆的深处,时常惊醒。
熟悉的所有人都死了,连完整的一砖一瓦都没有留下。
东厂和锦衣卫的高手连一只苍蝇都没有放过。
他抬头,看着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身材有些佝偻的老人。
那老人的不过是五十的年龄,如今看起来,却是比七十的人还要老一些.
他像是苍老的已经站不起来。脸上一道又一道的皱纹将他的情绪掩藏起来,无法被外人看穿。
他勉强站立而起,颤颤巍巍的走到这小孩子的面前,伸出满是皱纹的大手,有些不忍的摸了摸他的头顶。
“这些是大人的事情,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袁伯怎么会忍心告诉他真相?那可是他曾经很慈祥的皇帝伯伯,而现在,他的皇帝伯伯派出无数高手,尽索天下,要把他斩杀。
小孩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他确实不懂。
少顷,他抬起头坚定的看着老人,道:“袁伯,我想看父亲最后一面”
他的话让老人一惊,老者想拒绝,可是看着少年眼中的那一丝希冀,他心有不忍。
“我们就远远的看看,送都督最后一程”
暴雨尚未停歇,京城地势低洼,大街小巷里的积水更加深厚,重重烟雨后,紫禁城若隐若现。
原本空旷无人的菜市口,已经挤满数万人,他们愤怒的看着绑缚在高台上的那个男子。
那个曾经被他们喻为救世主的男子。
臭鸡蛋、菜叶子穿过重重暴雨,重重的砸在那如山岳一般的男子身上、脸上。他面色刚毅,就这样站在行刑台上,冷漠的看着下方这些充血的眼睛。
在他的旁边,还站着五位帝国顶尖高手。他们是帝国的护国国师,修为通天,在此防止有人劫囚。
袁崇焕知晓自己必死。
砸在他身上的每一片菜叶子、每一个臭鸡蛋,都让他的心底一震,闪过阵阵寒意。
这些,可都是自己曾经拼命守护的人那。
他们怎么能如此?
他的心在滴血,一滴一滴的滴落。
那个八岁的小孩子被老者抱在怀里,藏在密密麻麻的人群当中。老者任由暴雨冲刷在自己的身上,他全身上下已经湿透,却浑然未觉。
老者的手紧紧的捂在小孩子的嘴上,担心他喊叫出声。
“午时到,行刑”
一块行刑令牌哐当的撞在地上,发出几声轻响,这轻响却仿佛盖过了大明子民的怒吼声。
一个身穿淡红色刽子手服饰的中年男子,面色平静,他手持一柄尖刀,缓缓的走到袁都师的面前。
他知道袁都师是大明有数的修炼高手,但是这修士,现在和凡人无甚区别。
一个眨眼的时间,他手起刀落,一块袁都师手掌上的肉就被割了下来。
“十两银子一块肉”他随手将割下的肉丢给旁边静候的小斯,小斯眉开眼笑,笑吟吟的等着下方的人付钱。
果然,下方的人像是疯了一样的涌上去,要买下这一块肉。
这只是开始。
那小小的孩子,他脸上的迷茫和悲伤彻底转化为愤怒,他想要挣脱开来,质问这一些人。
他被那老者死死的抓着,捂着嘴,不能挣脱分毫。
一滴血水从老者眼中流淌而出,他见证了一代将星高手的崛起,现在却要看着他陨落。
如何能不悲?
他的心已经千疮百孔,若被刀子扎过一样。
八岁的袁文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力,看着疯狂的人群,父亲脸上安静的神情,他感觉自己如同经历了几个世纪的时光。
他人或许不知晓,但是父亲对于帝国的忠诚,是他一生都在奋斗的事情,可是到头来却害死他。
一刀就是一块肉,一块肉值十两银子。
三个时辰过去,刽子手已经割了三千刀,三千刀就是三千块肉,可是犯人还没有死去。
他死死的看着下方的这些如同蛮兽一样的人群,仿佛要记住每一个面孔。
透过重重雨幕,他看到了紫禁城若隐若现的影子,他仰天长啸,嘶吼道:
“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
他竭力嘶喊,声音透过一帘又一帘的雨幕,响彻整个大明的天空。
他想要那一座宫殿上的人听到自己的悲愤,听到自己的意志。
但是,一切都是徒劳的。
三千五百四十三刀之后,袁崇焕轰然倒在了行刑台上,心肺间的最后一丝叹息成为历史遗留的痕迹。
三千五百四十三刀,每一刀都被八岁的袁文记在心里。
三千五百四十三刀之后,那个一直站在自己面前教自己要做个男人的人,倒在了血泊中。
三千五百四十三刀,大明王朝前所未有的凌迟记录。
袁文晕死过去。
赤红色的血液从高台缓缓的流向四周,随着暴雨融入大明每一寸的土地中。
“砍下他的脑袋,传首九边,以儆效尤”行刑官一看犯人断气,冷酷的起身吩咐道。旁边有人撑起一把黑色的油纸伞,遮着他进入那若隐若现的紫禁城中去复命去了。
袁崇焕的脑袋被砍下,装在一个晶体容器当中,自帝都开始,要传遍大明王朝的每一寸疆土。
“从此以后,你叫李青”老者钢牙几乎崩碎,他带着这个小孩子,随着人流消失在一重一重的雨幕当中。
袁崇焕凌迟的当天,崇祯皇帝奖励了引诱袁崇焕回到帝都的袁天。几乎就在圣旨出紫禁城的同时,与袁家有婚约的刘家宣布废除和袁文的婚约,经过陛下允许,婚约对象变为袁天。
袁天改名刘天,彻底和袁府脱离关系。
一大批人被处死,一大批人升迁。
这一场游戏,以袁崇焕的惨败告终。
七年匆匆过去。
七年间,金人对于大明王朝的威慑更加让整个王朝喘不过气来,原本大明北方安静的残元也蠢蠢欲动,意图再次入住中原。
七年后,大明曾经的都城,金陵城城外。
金陵正值雨季,一天又一天的大雨无情的冲刷着这帝王的旧都。金陵的河里浮动着碧绿色的水草,无数的小船漂浮在河面上,船家披着蓑衣,躲在简陋的船舱里,害怕被这八月的雨淋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