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不太平,做官的就任前两天还雄心满志想要关怀一方黎民,上任后便只求有个活路。远在京都的当朝天子壮年正当,还尚有一番冲劲,可身边早就开始琢磨的老狐狸一个比一个精细毒辣。你只问需那明白世事的隐者,他就会捋着山羊胡告诉你,天就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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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鸣,把窗户打开吧。”穆黎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
一边的杨清鸣从煎药的位上站起,走到穆黎榻边。
“如今还是春日,贸然开了窗,寒气侵进来,只怕你又要急咳。”
半眯了眼睛,穆黎微笑着,语气里透着无尽的悲凉,
“只怕是再不见此春,就再见不得春日。”
把手放在穆黎肩头,杨清鸣说着。
“不会。”
摘了灰暗斗篷的帽,杨清鸣在药铺货架前停下。抬手和掌柜絮叨着要买的药方。然后就坐在一边的长凳上,叩着带着岁月皱纹的木桌。
“姑娘,”女掌柜懒懒散散的声音响起。
“过来吧,你要的药配好了。”
“谢谢…”
取过药后,杨清鸣走在来往集市上,天还尚早。所以倒也是不急着回去。
如今的清闲,屈指不过一月,一月过后便要忙着播种,忙里偷不得闲。
坐在小酒楼的门外,阳光正好可以晒得到,杨清鸣疲惫的伸了个懒腰。这么几个词就飘到她耳朵里。
“听说狗官罗文豫进咱们花螺了…”“娘的,真有脸回来…”“当年他…”“嘘…我听说他还携家带口呢”“哎对对对!就他二儿子叫罗什么罗什么绮…据说长得跟个娘们似的…”“哈哈哈……”
从小听力就值得骄傲的杨清鸣听到罗绮这两个字,就忽然记起来这么个人,笑了起来,哈,想来也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吧…
于是便想要起身离去。
“要我说,他罗文豫当年那么对不起咱花螺,咱哥几个和会里的不如让他吃点苦头。”
像是个领事儿的,忽然这么说到,随即就有些窃窃的讨论声。
“我觉着三哥说的也有个理儿,让他知道花螺不是你什么狗将军来了就顶头,县太爷可都畏咱们金舵会三分。”
有了第二个人的肯定,点头附和的人多了起来。杨清鸣刚半起身的身体又落回了椅子上,扬手给自己重新倒上了一碗茶。
“要我说,你看他带回来那个娘们儿唧唧弱不禁风的二儿子,不如咱把他给劫了,看他罗文豫不供着咱会。”几个捋着胡子点头的人,提议的尖嘴狐腮就更有了风头,和众人齐刷刷的望着一个人,然后说到“大哥,就等你首肯。”
被叫做“大哥”的人歪着唇角笑着,手里磨砂着两个核桃,仿佛在思虑着仿佛又不在。半响停了手中的动作,对着不知为何如此耐心的几人说到。
“就让你们去闹一闹。”
几个人仿佛送了口气似的,互相推着肩,喊着小二来给他们加罐酒。
杨清鸣回到屋舍里时,穆黎还在浑浑噩噩的睡着。其实自从她患了病,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梦中。
进到屋里弯腰给炉子加了几块干木头,清鸣把药包和蔗糖块置在一边,然后坐在自己的榻边,靠着床背。
时光静到不行。
世道不太平,做官的就任前两天还雄心满志想要关怀一方黎民,上任后便只求有个活路。远在京都的当朝天子壮年正当,还尚有一番冲劲,可身边早就开始琢磨的老狐狸一个比一个精细毒辣。你只问需那明白世事的隐者,他就会捋着山羊胡告诉你,天就要变了。
一如宁州丛知府费劲心思,特意把罗文豫想要在宁州小住几月的将军府,安置在了罗文豫故里花螺。
丛知府新官上任没两天,做事都如履薄冰,生怕一步做错,往后就再也抬不起身价。不才刚接了接待罗文豫到宁州来操练兵马,要暂住几月,从知府就紧张到了甚至无以复加的地步,又是昨儿命人换了茶具,说是与将军性格不符,今儿又是亲自审视驿馆。
这边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真是个当大官的料儿,那边将军就因为他把自己安置在花螺县而对可怜的知府不得不多个了心眼儿。
于他,多少还是有愧于花螺。
与简陋屋舍几乎天壤之别的将军驿馆,喜鹊儿盘旋在屋边。罗绮一手托着装有小米的精致银边小碟,一手用木头小勺倒进鸟的食桶里。
罗绮因为小时生的唇红齿白,素未谋面的人总是面面相传,说是罗将军二儿子,有好女般的面容,对谁家黄花姑娘一笑,姑娘就觉着是缘了。
纵然罗文豫也总是看着现在的罗绮直摇头,猛冲他比着,说你还这么高的时候啊,人见人爱的,活像个糯米团。
罗绮听了也只是笑笑,摊手道个父传子罢了。
“深春了。”穆黎忽然这样说到。
杨清鸣揉揉熬药时被烟熏出泪水的眼睛,托着盛满药汤的碗放在床一边的桌上,半响,起身到窗前,然后用力将窗推开。
窗外植物盈盈嫩绿,阳光柔和如风。
已经是美好到不行的深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