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开上路了,自从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小正太。徐老来过一次,是来给他换药的。之前肩膀受的伤想要不留后患的话还是得推拿几次,徐老给吴开留了几瓶伤药,也飘然离去,再也没有出现过。临走时,他给吴开留下了一段话。
“你曾经跟小主说故事时,曾经提到‘江湖’一词,我觉得这个词很有意思。这种江湖总结了三教九流的生存状态,但是你所说的‘大侠’是不会存在江湖里的,现在各地都有所动荡,你还是不要对江湖抱有美好的期待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吴开闻言,也不断叹气,谁说不是呢!韩非子说过“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儒术经过发展成为统治阶级的工具,武术又何尝不是。各地的氏族、豪强和官府是不会允许这些高来高去的“大侠”们脱离控制的。
再说,真正的高手非殷实之家不能成就,不说物质保证,就是武道所需要的精神层次也是挣扎在底层的人士很难触摸的。吃都吃不饱,谁会想着花那么大代价好勇斗狠。捡本秘籍就能成为绝世大侠,那真是做梦。单单一个没有师父指点,就足够练武之人走上歧路无数次了,还谈什么追求大道。
吴开顿时觉得自己很幸运,又觉得自己很悲催。前两天,还跟曹孟德“左牵黄,右擎苍”,前呼后应,好不热闹。到如今,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开,自己也该独自上路了。他决定跟曹孟德告个别,小正太那边就不多说什么了吧。没自己的干扰,他也会有惊无险地富贵一辈子,虽然不得自由。自己干扰过多,反而可能会害死他。
洛阳城门,吴开挽着马,曹孟德递给吴开一封信,说:“我在南阳有个好友叫许攸,你有不便可以找他。”
吴开满不在乎地接过信,想想还是决定给曹孟德这个有点文青的家伙加深一下印象。实在是这家伙太多疑了,刚刚他提到的许攸,就是被曹孟德一刀砍死的。再想想吕伯奢,吴开感叹施恩于枭雄不可太过。施恩之后更不要动不动挂在嘴边,否则就是戳伤口,上眼药,作死的节奏。
吴开“依依不舍”地对曹孟德吟道:“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君送千里,终有一别。孟德兄,保重。”
说完,跨上马,“嘚嘚嘚”,就此离去。
曹孟德站在原地回味良久,看着已经失去身影的吴开,咂咂嘴道:“义方真是文采斐然啊。”
后又提了提手中的包袱,摇头道:“给他准备的干粮都忘了给他。”说完递给一旁的随从,回城了。
半日之后,吴开又热又渴,浑身汗如雨下,连马儿都垂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决定找个小林子休息一下,喝口水,纳一下凉。他知道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小村庄,和马元义来洛阳城时经过了那个村庄。
果然,不久他就看到路边小树林旁有个茶棚,立了一个牌匾,上书:“酸梅汤”和“绿豆汤”几个字。炎炎夏日中,这就是最好的广告。吴开口中生津,用脚后跟轻轻踢了一下马儿,示意它加快。
马儿看到路边的茶棚,知道身上的主人要休息。大概想着不用驮着身上大热天出行的蠢货,马儿的步伐变得轻快起来。
走进了,吴开的突然惊觉,茶棚中有八九个汉子,乍看像似在此休息的额路人。仔细一看,有流里流气浑没正行的,有凶神恶煞好似山贼的,有面黄肌肉看起来穷困潦倒的,就是没有一个看起来像做正经生意路边摆摊的。他们一没有货物,二没有行李,三没坐骑,不像是赶路的,都挤在棚子里干什么呢,大热天从村里专门赶来照顾茶棚的生意吗?
吴开嘿嘿一笑,自言自语道:“看来是遇到劫道的了,运气不错,哥正烦躁着呢。”吴开也是小心,早早下了马,确认一下腰间的剑,基本的剑术他还是会的,总不能让别人在武器上沾了便宜。
他将马儿拴在林中,走近茶棚,问道:“众位兄弟,还有茶水卖吗?”
一个弯腰驼背,长着山羊胡,满脸畏缩的中年汉子,挤着一对三角眼,漏出一口大黄牙,笑道:“这位爷,井水凉着的上好酸梅汤,过来解解暑。”
吴开状似毫无防备地走近,接口道:“多少钱一碗啊?”
看着吴开还有几步就要进茶棚了,几个四处坐着的大汉神色隐隐有些激动,想必这大热天劫道的也不好受。山羊胡汉子倒挺镇定,随口就来:“三文一……”
话还没说完,他就眼前一花,一个硕大的拳头逐渐放大,出现在他面前。然后,他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吴开现在打架打出经验来了,知道棚子里狭小,可能马前失蹄,打倒一个后,身形连闪,退出了棚子。吴开看着一群又惊又怒的汉子,脸上浮出灿烂的笑容:“一群废物,还在等什么。”
……
半个钟头后,一群汉子,鼻青脸肿,双手抱头,跪在烈日下,汗水浸到伤口里让他们龇牙咧嘴的,也不敢擦。因为吴开正坐在茶棚里,拿碗喝着酸梅汤。不知道为什么,一群劫道的还真准备了酸梅汤,也许是道具,也许这大热天的不喝点酸梅汤实在连劫道都没力气了。
吴开惬意地舒了口气,开口道:“那话怎么说来着,没有交易,就没有捕捞。不好意思,念错台词了。是这样说的,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没有对比,就没有满足感啊,你们说是不是?”
一群人唯唯诺诺,连声应是。
吴开皱皱眉头,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就抛诸脑后。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山贼也打了,脚也歇了,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在这儿再呆一刻钟。我先上路了,你们要是敢追过来呢,随时欢迎!”
吴开随手鼓两巴掌,见他们回应不积极,甚是无聊,就去找他的马了。
走到林边,吴开发现绳子被挣脱了,吴开苦笑两声:“我的错,这地方都没什么草。”然后四处转转,果然在一块相对丰沃的草地上找到了他的座驾。
正要去牵马,猛地,他眼神一凝。仔细看来,马儿吃草的那块土地上隐约露出森森白骨,还有一两只绿头苍蝇流连。不用问,这些白骨肯定不是动物的尸骨,大荒的年份,有什么吃什么,有什么动物会被掩埋的。吴开找来一个粗点的树干,用尖锐的一端在地上使劲划弄,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而一截骨头露了出来,看形状是人的手骨。
吴开四处走动……
茶棚这边跪着的一行人正疑惑,那位爷怎么还没有从林中出来,他不走他们不敢站起身,他们这是要在太阳下跪多久啊!
然后他们就看到吴开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走到茶棚里。吴开转过身,仔细地看着一群山贼,声音十分温和:“刚才我还挺体谅你们的,真的,……”
话还没说完,吴开就拔出腰间的剑,身形连闪。瞬息间,就有两个汉子捂着脖子,想要止住欢快涌出的血液。剩下的人反应各异,有愕然没有反应过来的,有起身逃跑的,还有大喝一声扑上来想要拼命的。
只是这些人跪得太久了,一时间哪能迅速起来站稳。吴开不理那个“悍勇”之辈,轻轻迈步,走到那些想要逃跑的人身边,剑光连闪。不一会儿八个人倒下了六个,连那个“悍勇”之辈也不例外,有的人是心窝开了个洞,有的人则是脖子溢血。
剩下的两个,都是刚才吓愣住的。两人中其中一个好似才清醒过来,哇哇哇叫着,踉跄着起身要逃走。吴开一甩右手,他的剑就明晃晃插在那人的后心上。剩下一个人是哪个山羊胡,他大叫着:“义士饶命,我有重要消息相告,是和你有关的,千真万确啊!”
山羊胡知道自己的生死就在吴开一念之间,也不敢拿乔,连声道:“我们是奉命在此截杀一个人的。”
“呵呵,你知道我为什么杀你们!你觉得我会收手吗?”吴开浮现出寒冰一般的冷笑,从还在抽搐的身体上从容地拔出自己的剑,然后提着剑慢慢向山羊胡逼近,口气越发温和。
“知道,知道,但是林子里枉死的人主谋不是我们,我真没杀过人啊!真没杀过人啊!呜呜呜呜”山羊胡听到这番话浑身瑟瑟发抖,涕泪横流,脸上一片狼藉。
吴开走到山羊胡面前,寒声道:“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然后再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
山羊胡闻言,连忙将自己所知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我本是小王村一大户管账的,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赶了出来。就在我吃了上顿没下顿,走投无路时,我一多年不见的连襟给我介绍了一个吃饭的去处。我加入进去才发现是南山贼。”
山羊胡见吴开有点不耐,赶忙补充道:“就是这南山贼杀了这些人,我加入进去发现这南山贼不下两千人,精壮怎么也有五百人。”
吴开露出嗤之以鼻的神色,明显不信。山羊胡解释道:“这南山只是一个统称,南山的大头目不知道是谁,他将所有南山贼分散荆州地区四处,主要在南阳附近。这片地区是才开发的据点,是大头目派出的得力手下在这儿守了半个月,专截路上行商,那些人就是那个时候杀得。都是来往的行人中嫌截的太多,不从之人。到了后来,这处关卡就没什么人过来了。”
吴开奇道:“这还算京畿附近,你们如此大胆?”
山羊胡诚恳解释道:“近些日子被逼的吃不下饭的人越来越多,南山贼众愈发壮大。大头目就想着扩大南山贼的范围。这处本就不是正式分寨,只是采风的一个小据点,用来监控洛阳城的风吹草动,类似的据点还有几个。洛阳城中有人过来联系也是我们接着,只有一两个人看着,平时靠卖些茶水维持。只是过来的崔开山过于贪婪,为人又嗜杀,这才……才死了那么多人。大头目后来发现不对劲,就让他将人撤到附近山寨,不许他胡来了。”
“那今天怎么又这么多人了呢?”
“这是前两天有人过来联系,说要让我们截杀一个人,说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还给了我们一张画像,崔开山就派了几人过来。只是这两天都没什么行人,想必是都绕路了,只有义士您……小人才醒悟过来,有眼不识泰山。义士饶命,义士饶命,我真没杀过人啊!”山羊胡连连磕头。
“知道是谁过来和崔开山联系的吗?”吴开沉吟。
“只知道是洛阳城中的大户,很早就和大头目接上头了。平日,也有人私下里说大头目其实也是这些大户人家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吴开恍然,想必是袁绍那厮了。他以为对付曹孟德的一个“下人”只要传两句话就够了,远远低估了吴开。或许自始至终他就没有看得起吴开,以为马元义府中只是个意外。想必他也察觉徐老的存在了,知道没法对付徐老,派人截杀吴开是想要出口气。看来除了袁家自身的势力,这袁绍手段还不少啊。
吴开心道,这袁绍一而再,再而三撩拨于我,这笔账先记着,先收点利息再说。然后吴开又仔细问了崔开山寨子所在,山羊胡详细跟吴开说了。
最后,吴开反复问了几句,见山羊胡没什么可说的了,吴开低头温和地问山羊胡:“里面还有小孩,你知道吗?”
山羊胡嘴张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吴开转过身将剑上的血擦拭干净,涂了点油作为防护。又不顾血污,将所有尸体拖到茶棚中堆好,捡起旁边不知道是谁的柴刀几下将茶棚的木桩砍断。整个茶棚都倒塌,棚顶的干草还有点新,看来山羊胡说他们来了没多少时日是真的。
最后,吴开从兜里掏出火石,将倒塌的茶棚点点燃。
骑马离去的吴开背后是一堆大火,还有冲天而起的火星、烟灰,煞是绚丽,那火红的色彩似乎在昭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