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了陆秋怡之后,陈默才真正体会到,学霸与学渣之间的距离,就是陆秋怡与自己之间的距离。
陆秋怡出身书香门第,据她讲,高考对于她,不过是她许多考试中的一场,她从初中到高中,年年全校第一,校三好生,市三好生,高考复习期间一直都保持着十点之前睡觉的好习惯,从来不知道缺觉的滋味。陈默说他高考都是学到后半夜,有时甚至学到天亮,本想以此来让陆秋怡为他头悬梁,锥刺股的苦学精神折服,谁知陆秋怡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她一直无法想象,一个人可以笨到需要学到半夜两点。得到这样的回答,很是让陈默无语。
而在体育方面,陆秋怡凭借身材高挑,身体素质过人,还一直是中学排球队的主攻手,到Z大以后,她也成为Z大女子排球队的主攻,已经是标准的国家二级运动员。同时网球,滑冰,篮球,羽毛球都可以随时上场,这让对体育一窍不通的陈默,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她的人生到底有多少时间,又能学习又去参加体育训练?
而最让陈默大跌眼镜的是,陆秋怡和他一样喜欢看书,喜欢文学。她曾经和陈默打过一个赌,她可以背出陈默喜欢的任何一个诗人的一首诗,赌注是一碗小食堂的夜宵馄饨。于是,就着那碗被陆秋怡特别要求多放紫菜的馄饨,她轻轻地念出了《回答》,《致橡树》,《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还有那首《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陈默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陈默在小食堂极其昏黄的灯光下,看着那碗放在陆秋怡面前,特别要求多放香菜的热气腾腾的馄饨,听她用和平时说话时判若两人的声音,说出一句“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那时她的声音,清澈柔软,如同林间时缓时急的溪水声,在寒冷的冬夜中,随着馄饨的热气,在两人之间轻轻地缭绕,轻轻地散去。
宿舍里的哥们,似乎纷纷也注意到了陈默的新动向,看到他不再蜷在被窝里看书发呆,而是天天直奔图书馆自习教室,大家纷纷断言,不是琥珀把他刺激大发了,造成了基因突变,脑袋细胞分裂直奔爱因斯坦,就是图书馆里有了他想要追的姑娘。而持后一种观点的人,终于在一个月后的,小食堂夜宵馄饨摊上得到了确凿的证据。但是这回对宿舍哥们的查问,陈默的回答却让人大失所望:“我们没说过这个,只是朋友而已,可能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超过朋友的关系。”
陈默清楚的知道,他已经不再是大一时,和琥珀热恋的那个陈默了,他好像无法鼓足勇气,去向谁表白什么,因为每当想起他对琥珀表白时的情景,他都会对自己说,那时的你,想起来真的很傻。
而如此优秀的陆秋怡,身边也从来不缺少追随者,陈默曾经有一次开玩笑说,如果陆秋怡在校园里按照身高找男朋友的话,一米七七的她,选择范围是很小的,说完,他还故意挺挺自己一米八七的胸脯,陆秋怡听到他的话,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完之后,用很是值得玩味的语气说道:“我想,他应该有的,不应该仅仅是一个身高。”陈默看着她笑着点点头,他们只是朋友,只是谈得来的,可以一起读诗的朋友,仅此而已,也许,只能仅此而已。
也许,这样也好。陈默听见自己在心里说道。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出乎意料的早,校园里道路两旁树上的叶子,好像一夜之间,被莫名的风吹落得干干净净,而这些树叶,又只用了一夜的时间,变得金黄而松脆。学校广播站的喇叭里,整天都播放着“黑豹”乐队的歌:《无地自容》之后是《don’tbreakmyheart》,《don’tbreakmyheart》之后是《无地自容》,正是陈默他们在学校每一次考试时,悲催心情的写照。
刘磊从家里拿来一部卡式录音机,大家在宿舍里,也同样听着“黑豹”的歌,听着歌敲着饭盒去吃饭,听着歌学习,听着歌睡觉,听着歌胡侃神聊,大家,活得像磁带一样循环往复。
陈默已经习惯了每天去图书馆看书,写自己想写的东西。他默默地,不知不觉地,让自己活在了两个世界里,一个是每天生活的世界,一个,是自己和书里的世界。
每天从图书馆回来,路过女生宿舍门口,抬头偶尔会看到陆秋怡宿舍窗户的灯光。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陈默和陆秋怡说过身高的话题之后,两人之间,好像突然一下变得生疏起来,原来无话不说的坦诚,对文学心领神会的默契,好像都随着那一天的交谈,变得烟消云散了,他们慢慢地联系少了,现在即使走在校园里,两人的目光遇见了,也只是很礼貌地微微一笑,陈默很庆幸当时自己没有对陆秋怡说过什么,要不,也许连这个微微一笑,都会显得十分尴尬。
只是那一天,陈默独自从图书馆出来,刚站到门口,十二月的北京,刺骨的寒风像一个力大无穷的醉汉,毫无防备地咆哮而来,劈头打在他的脸上,如同一个冰凉的大巴掌。他连忙裹紧自己的围巾,走上回宿舍的路。少而亮的星星,照着前面树影婆娑的小道,和他瘦长而怪异的影子。他看着他的影子,慢慢走过女生宿舍楼门口,看着从楼门漏出的,那一片温暖而明亮的灯光,他的脚步渐渐地慢了下来,越来越慢地,走过去,然后,他的身影又慢慢地走回来,走进那片灯光,他慢慢走近宿舍楼的门口,小窗口里管宿舍的小姑娘看见他,问道:“你找谁?”
“我找谁?”他在心里问着自己,无论是琥珀还是陆秋怡,他好像都没有什么要找的理由,陈默竟是一时语塞。
陈默笑着摇摇头,慢慢往后退去,正好和身后的人撞了一个满怀,他连忙说着对不起赶快让开,才看清眼前的这个人,是琥珀。
琥珀好像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自从分手以后,他们两人就一直互相躲避着彼此,即使遇见,也只会低头走过。琥珀好像瘦了不少,即使厚厚的红色羽绒服穿在身上,也依然显露出她清瘦的身材,光洁的小脸,因为外面的寒风而冻得有些发红,好像涂了一层薄薄的蜡,陈默呆呆地看着她那双,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愈发修长的睫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琥珀有些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她慢慢抿着嘴唇,也抬起头看着他,两个人的身旁,熙熙攘攘,不时有同学走过,但他们俩只是看着对方,却又都没有开口说话。
忽然,琥珀好像做了什么决定一样走上前去,来到陈默的面前,她慢慢伸出她白皙的手,然后开始很快地整理陈默脖子上散乱的围巾,陈默像一具泥塑一样动也不动地任她摆布,不一会,她用一个漂亮的结打好了围巾,然后退后一步,好像是很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成果,歪着头微笑了一下,说道:“这条围巾很适合你。”说完,就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宿舍。
而陈默依然呆呆地看着,她在楼道里远去的背影,没有说话,灯光从他的头顶上倾泻下来,他看见他在地上的影子,瘦长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