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自从Amanda搬进来之后,陈默确实觉得租房给她这件事,自己有点办得草率了,那天他给顾野打电话,想说说这事,一上来,顾野还是那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怎么样,老陈同志,我给你介绍的房客你还满意吧?”
陈默想了一下,很是一本正经地说道:“看你说哪方面了?”
“哟,听这话是有情况啊,你要是成了,你可真要好好感谢我,我费多大劲我。。。”陈默都能想象得到顾野在电话那头,咧着嘴嘿嘿坏笑的表情。
“这回你得跟我说实话,”陈默一下截住顾野的话头,“到底为什么,这姑娘之前的房子不让她租了?”
“哎呀,能有什么啊,还不是她那房东嫌租便宜了吗?想涨价,刚好碰上梅兰,梅兰觉得她一个姑娘挺不易的,就正好说给你了,怎么了,姑娘真看上你了?你行啊,这么水灵一妹子,看上你这离了的大叔,你走多大的运啊,你也是,近水楼台,办事方便。”顾野还在那里过嘴瘾,陈默听他说的越来越没有正形,刚想说话,只听电话里有另外一个声音,慢悠悠地插进来说道:“是陈默吧?是说Amanda的事情吗?给我吧。”
陈默听得出来,那个慢悠悠的声音,是梅兰。
“陈默?”梅兰的声音永远是冷而慢的,丝毫听不出她话里有任何感情。
“我在。”陈默说道。
“老A在你那里有什么问题吗?”
“梅兰,老A是你认识的,人我也承认不错,说话干脆利落,没有那么事儿,比一般BJ女孩都强,就是。。。”陈默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就是觉得她有点怪,是吗?”梅兰问道。
“倒是真没觉得哪点不好,真的,只是有一次,我看见过她用过的药盒。是那种抗抑郁的药,所以我想问一下。因为碰巧我还知道那种药,因为我父亲去世之后,有一段时间我睡不好,我也吃过。”陈默慢慢地说道。
“不过,我也就是问问,我也知道她一个女孩不容易,可毕竟在我这里住着,万一,我是说万一啊,有什么事情,我也好知道个来龙去脉。”
“关于Amanda的事,我本来一开始就想和你说一下的,我当时就是让顾野帮她一个忙,别的,顾野一点都不知道,所以,当时说租房的时候,从保护她的角度想,就没和你和顾野说。但我觉得,你起码,应该是可以理解这件事的人,”
“保护她?”陈默很是纳闷地问道。
“Amanda,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我不知道你看过她的照片没有?她拍的照片,曾经上过美国的国家地理杂志。本来,她高考考上的是中国金融大学,但是因为不喜欢,上过大一以后就自己退学了,然后就一个人在BJ生活。她干过很多工作,还曾经去过山区当过两年的英语老师,可她唯一喜欢的,就是摄影。”
“前年,Amanda遇到了一个人,她爱得死去活来,但是那人有家庭,好了两年,最后还是分了,Amanda一时没有想开,就自己割腕了。”
说到这里,陈默听着梅兰轻言细语地说着死去活来这四个字,一时间感觉怪怪的,像是突然有了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又好像是,突然间有了想和谁好好干一架的冲动。
“因为发现的早,她被救回来了,但是出院后,那家房东死活不肯让她再住了,把她东西都扔出来了。”
陈默听到电话旁边的顾野,低低地骂了一句脏话。
“再后来,她被诊断出了了忧郁症,回家治了一年,然后就去了边远地区支教,不过,她的医生说她不存在暴力倾向,你不用担心。”
“我的一个朋友带我去看她的照片,我挺震撼的。后来知道了她的经历,再看见她我当时就想,我要是能帮她一下,就帮一下吧。”
陈默沉吟半晌,问道:“那她,为什么不回家?回家找个男人嫁了,踏实过一辈子,不也挺好?”
“她家已经不认她这个女儿了。”梅兰说道。
“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父母再觉得孩子不好,也不能这样啊。”陈默说道。
“这个。。。,我觉得她父母这么做,也是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梅兰的声音里,少见地有了一丝犹豫。
“那我就更不理解了,这姑娘为人处事挺干脆利落的,自己也有经济能力,大不了不回家了在BJ自己能养活自己怕什么啊。可这父母也用不着不认这个女儿啊,这样的爹妈,可有点过分了。”
“这个,。。。”陈默这次,能清楚地听出梅兰声音里的犹豫不决。
陈默没有说话,电话一旁的顾野也没有说话。
“因为她爱上的,是一个女人。”梅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悠悠地说道。
陈默和顾野在电话的两头,足足有五秒钟没有说话,然后同时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陈默觉得那一刻,自己的反应突然变得异常缓慢,而打电话当时的记忆,却变得异常清晰。他清楚地记得,他坐在书桌边,一边打电话,一边看着桌上一本,书名叫做《夜色温柔》的书,书的封面,是一个男人模糊的背影,俯瞰着一个模糊的城市。桌上图书馆台灯的淡绿色灯光,把这本书如同铜版画一样的封面,照射得光怪陆离,陈默慢慢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灯光下这个男人的背影,纸张触手,坚硬而真实,而这个男人的背影,还有他俯瞰的那座城市,却没来由地,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面目狰狞。
这时,顾野先说话了,他语气很重地说道:“这事你瞒着我们俩,可就不对了。”
“我没说的,只有老A是拉拉,别的,你知道的和我一样多。”梅兰冷而慢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
“你这么干,我怎么跟陈默交待?!”顾野在那边已经有点急了。
“交待什么,如果老A不是拉拉,你和陈默就能交代了?陈默能近水楼台就没问题了?”梅兰一针见血地问着顾野。
陈默听着他们俩眼见要吵起来,连忙说道:“顾野,顾野,你先别急着说梅兰,这事,对我其实没什么的,真的,相比其他人,我倒是觉得老A和我,可能相处得更好一点,只是,这事情,你应该先让我知道一下。”
“这事不成!让她搬家走人!我告诉你梅兰,这事你就不该帮她。”顾野在那边已经嚷嚷开了。
“顾野,你给我听着,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明事理,有担当,有正义感的男人,我当时跟你结婚,为的就是你这个。说到底,你心里不就是觉得,老A不正常,觉得人家恶心,嫌弃人家,我就纳闷了,人家碍着你哪点儿了?你这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怎么不是你刚才和陈默说什么办事方便时那样了?你一直口口声声的平等,自由呢?你一直自豪的正义感呢?就凭自己一个人跑到偏远山区去教孩子,很多人就做不到,你就那么看不惯人家吗?我告诉你,人家没做过违法的事情,没伤害过任何人,她从来没有伤害过这个世界,只有这个世界伤害她!她唯一做错的,就是爱上了一个你们不让她爱的人!就凭这个,我为什么就不能帮她!”
可能他们两个人,都已经因争吵忘记了陈默的存在,梅兰连珠炮一般的回答,让顾野和陈默都无比的惊讶,想来,这样快而烈的回答,陈默甚至顾野,可能,都是第一次从梅兰的口中听到。
陈默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只听手机里传来梅兰已经恢复平静的声音:“陈默,我知道的,已经全告诉你了。”
陈默还没来得及说话,顾野已经抢过电话插了进来:“陈默,不好意思啊,今天这事情来得有点突然,我真没想到是这样,我这边得先静静,我得和梅兰说说这事,回头咱们再说啊。”说完不等陈默回答,顾野就挂上了电话。
陈默在另一边茫然而机械地挂断手机。他望向窗外,窗外已是一片低沉黯淡,浓墨一般的黑色,夜,已经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