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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时间，不接受贿赂，照常不紧不慢的行进，让所有人，一天天的老去。又一年过去，甘中仍算是风光年。我们是灶前看老婆，自己看看，也还过得去。大家都知道，甘中在高考上是头死马，我们不把自己当作人，不把学生当学生，没日没夜，累死累活的鞭打，终于从死马堆里，打出几头活马来。这样的结果，我们也确兴奋了一阵子，但一回顾，获取这个结果的挣扎过程，心就凉了半截，对甘中而言，这真叫在无底的深渊里挣扎，何日有尽头？今年的高考指标，与去年一样多的指标，也是八个，完成率也不错，共考进十八人，完成率也超过百分之两百多。但丑媳妇终究难成俊婆娘，堂堂一所学校，区区十八人上线，算什么呢？
在高考成绩张榜的第二天，任校专门到学校，说有事要与我谈谈。我知道，任校四只眼看事，总比我们两只眼看事清晰点，看得多，见识多，领悟也多，分析问题就深刻些。我一见到他，就说：“任校，你又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任校呵呵一笑，说：“新大陆没发现，发现了死海。”我说：“这话怎么理解？”
老任叫我坐下来，拿出一个单子，记录着全县七所学校，今年高考上线人数，我凑头去看，初步核算，有一千多人。老任说：“你看，我校的十八人，放在这一千多人里，是大海里捣水漂，连小水花都溅不起来。从长远看，在这样的学校里工作，是没有希望的。”这一点，我深有同感，但我没有声响，听老任继续说下去：“与过去比，这两年似乎小有成绩，这是你我，还有教师们花怎样的心血换来的，这你最清楚。之所以这样下死力，还有效，因为甘中在高考上是零，是一张白纸，接下去，再怎样努力，也不会有多大的效果，今年比去年少了许多，很说明问题。我这样说，不是悲观丧气，有几点客观原因，阻碍着甘中的发展。甘中是三类学校，生源只能是一二类学校挑选后剩下的，这对一个学校的发展是致命的，生源无法改变，甘中的发展无法改变。第二个问题，甘中在离镇上四里路的乡村，一个缺水缺电的黄土高坡上，教育设施，生活条件，都比其他学校差得多，要留住好教师，招徕好教师，都是不可能的事。生源、老师是办好一个学校最主要的条件。现在，甘中这两方面都很缺失，因此，在甘中，我对自己能取得业绩，缺乏信心。”
我说：“我明白了，你是想走？”任校说：“确实是这样，这两年的打拼，刚好有点业绩，又有点人脉，趁机急流勇退，就有走的理由和资本。我已经与局长联络过了，他同意我走。”我神色黯然，说：“你的做法是很明智的，可甘中很可能又会万劫不复，这也是很残忍的。”任校说：“不改变生源和教师两个根本问题，神仙也救不了甘中。因此，我在想，我走，你也与我一道走，你我是一对最好的搭档。”
我说：“我真的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我也很想与你一道工作。但我骨子里是农民意识，乡土观念太强，我的家在此，我本人，在甘中读书，在甘中教书，已经二十多年了。现在，我已经四十多岁，也不可能有大作为，还是在甘中，与之同生共死，度完余生算了。”任校沉吟了一会，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应该清楚，你这样有才能的人，埋没在这黄土高坡上，很可惜的。这样，我向教育局推荐一下，我走后，由你来接替我的位子。——你知道，我的推荐，起不起作用，还得由教育局来定，我没人事任命的权力，但我一定强烈推荐。”我说：“我再次谢谢你的好意，但你不要为我做任何努力了。我深信，把你放到剡县任何一所学校，都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校长。而我，只能做个还不错的教师，我的个性，绝对不适应校长之类，干了，也只能自寻烦恼。”任校说：“你这人，个性太耿直，不愿在人际交往中，遮掩自己的个性，不愿迎合、变通别人的想法。当一把手，这些素质确是应具备的。我知你个性，才叫你与我一道走么。”
人生短暂数十年，交往的人，少说也有数百上千，知己实难遇到，老任这样能理解人，已属不易了。我这人，言行硬棒挑屎，不思变通，其实，感情相当脆弱，特别容易受伤害，也特别容易受感动。现在，老任要走了，对老任的知遇之情，实难使我忘怀，于是，言不由衷地说：“那么，怎么说呢？祝你步步高升。”老任说：“四十多岁了，再也高升不到哪里了。不过真希望调到教育资源相对好一点、能施展自己教育思想的学校，好好奋斗几年，也就好告老还乡了。呵呵。”我说：“现在教育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到五十周岁，就要退居二线，那时，你实践的教育思想就要中断。我建议，你在公立学校当几年校长之后，到民营学校去，那里没有五十岁退居之说。五十岁正是教育思想成熟期，你有才能，有自己的教育理念和思想，应该有一个较长的时间，在较好的环境中，实践和探索，是很有意义的，相信，你会出成果的。”老任说：“你的话，有道理，我会考虑的。”
我想准备告辞，老任说：“既然你想留下来，那我还有个事，给你通个气。上学期末，你忙着高考的事，我没给你通气，教育局要我们报教育计划时，局里对我校，已有办职业教育的动议，我已报了两个职高班，下学期就要招生的。”我一听，有点吃惊，说：“那是说，今后，我校普通教育将停办，向职业教育发展了？”老任说：“当时，我就这么想的，甘中的普通教育已走到了尽头，再办下去，没多大意义。教育局一个领导，就这样对我说：与其做这不死不活的老三，还不如做新兴的职业教育老大。我觉得，这话，真值得我们深思的。”
我无言，心中生出了莫名的惆怅，想道：谁知，前面的职业教育，究竟是福还是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