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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况人不知,鬼不觉地给自己完成调动之后,我暗暗观察,却再没发现,他比以前更加开心。在他老婆面前,很温顺听话,确实不喝酒,在外面,确实喝得非常勤,也再没看到他的脑子十分清醒过。他老婆管教了一段时间,也有些厌倦,毕竟,那边还有一个家,还有一亩多水田要管理,还有一大群鸡鸭要喂养。为了老况,不得已来校,家里,就只能托付给七八十岁的老爹老娘,暂时照看着,但无论如何,不能长时间的不回去。原来说好,给老况老婆在食堂帮工,校长说了,就等于做了,这是国人当官者的常理。因此,她不能坐吃皇粮,只在此管教老公,丢掉那边的家。她就只能委屈两个轮子,来来回回在两边的路上摩擦。这样,就有了严管的缝隙,给老况寻机作弊的方便。
就在这个周末,老况老婆先一步回家了,千叮咛万嘱咐,要老况早点回家。可到太阳就要下山,还不见老况的人影。后来,有好心人,给老况老婆捎信,说老况在大路上睡觉,睡得太香,扯都扯不起来,看来,一时半天还起不来,请家人接他一下。
据说,老况老婆当下叫了她弟弟,把老况弄回去的。至于怎么弄,用什么运输工具弄回;回家后,怎么处置,没有清楚的记载,也没有确切的小道消息。
星期一,我隐约看到老况的背影,像平常一样,行动自如,两天三夜过去,酒早醉过头了吧?反正见多不怪,我也没去问他。中午,我吃了饭,想到昨晚蚊子骚扰的厉害,一宿没睡安稳,就想把蚊帐挂起来。我取过四根竹竿,用塑料袋作绳子,分别绑在床脚上。又拿来帐子,往竹竿头上套,可挂上这头,掉了那头,而手头少点线、绳子什么的,本来,只要有它们帮忙,很快就挂好了,可我没有,就只好对自己的手生气。
正自恼自恨着,背对的门口,传来古怪的声音,嘶哑、低沉、含混,像醉酒人在说胡话,“老马,挂蚊帐啊,我来帮你挂。”虽然,话语变调变声了太多,不用看,我还是听出,这是老况。
我把手上的蚊帐一甩,说:“你来得好,正要找人帮忙。”
回过头,看见了老况的脸,却禁不住惊叫。这辈子,还没看到过老况如今这样的脸。稍远一点看,一夜间长满了胡子;定睛看,不像,上下嘴唇,更像贴满了补丁,被老鼠咬碎,丁零当啷的那种;再走近了细看,是真实的发现,老况整个下巴连着嘴唇,都结着血痂,看了,由不得你全身不起鸡皮疙瘩。有个成语“体无完肤”,仿佛专门形容老况的下巴而创造的,世界上再没有比这词语,更恰当的表达了。
我吃惊之后,就笑话说:“老况,你是怎么啦,昨晚醉死了,被老鼠啃了嘴唇,都不知道?还是过于亲热,老要亲老婆的嘴,反被老婆咬掉了嘴唇?呵呵,看你的嘴!”
老况笑起来,这笑十分吓人,不仅仅是声音阴森恐怖,那外形之吓人,比上次王大勇给他制造的阴阳脸,有过而无不及。不知魔鬼的笑,呈现的是不是这种怪相?如若在晚上,就是我,也会吓得钻进床底下。老况就用这张脸,这恐怖的声音,对着我说:“老马,你说笑话。昨晚,我家灶间的电灯泡烧掉了,我去换灯泡,不小心,把垫脚的凳子踢翻了,摔了下来,嘴巴刚好碰在灶沿上,嘴唇都碰破了。”
我说:“你放屁,摔在灶沿上,最多一二处伤,嘴巴怎会有这许多疤?肯定喝醉了,跌倒了,嘴巴撞在大路的沙石上,来了个狗啃泥,才会成这副样子。是不是?老实招来。”
老况说:“昨晚,我真没喝酒,怎会跌倒?”我说:“那嘴巴怎会这样?鬼才相信你的话。”老况的声音越发沙哑起来,说:“真的,我骗你干啥?不必多言,少讲废话,来,快把帐子挂起来。”
蚊帐几分钟就挂好了,老况欲言不言,欲走不走的样子,我说:“老况,你是不是有事啊?”老况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咧咧嘴,说:“不好意思,我想问你借样东西。”“什么东西?你说。”老况又绕着弯说:“昨天晚上,我回校,我老婆怕我跌倒,不让我骑自行车,定叫坐班车来。自行车就放在家里。下午要到镇上,买些零配件,你的车借我骑一骑。”我说:“你这么好道理啊,借车也说了这半天?”
老况走了没多久,老况老婆走了进来。我还没招呼她坐,她倒立即哭了起来,眼泪合着鼻涕,一把把地甩。我说:“遇上什么难事了,叫你这么伤心?你刚到校吧?有话慢慢说,你先坐下来。”
我给她掇了条凳子,叫她坐下,老况老婆仍不断地抹眼泪,说:“我寝室里还没去,就到你这里来了。马老师,我真气死了,刚才,在镇头碰上老况,看见他的嘴,我也心痛,那是我挖破的••••••”说到此,老况老婆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
我听了,很吃惊:“你怎么能这样?老况好歹也是个男人,这副样子,叫他怎么见人?我道他刚才来借自行车,说话吞吞吐吐的,说是摔倒弄伤的,原来是你的手艺啊?你也太过分了些。”
老况老婆说:“我也知道过分了,但你不知道,老况有多气人。星期五傍晚,我一转背,老况又喝得像死尸,倒在半路里,是我与弟弟把他接回来。回家后,我给他说了多少好话恶话哦。可你万万想不到,老况神气不清到那种程度:吃夜饭时,我舀了一斤老酒,倒酒给我弟喝,不料,老况伸过手来,夺酒瓶,说他也要喝。开头,我还好好对他说,不能喝了,下午的酒还没醒过来。你道老况怎么回对我?他说,要他不喝酒,除非脚直了!这真把我气昏了,拿过酒瓶就灌,我真想将他灌死算了。愤怒中灌酒,乱挖乱抓,嘴唇就让我挖成这样了。呜呜呜••••••”老况老婆索性哭出声来。
我说:“老况的行为,确实不好,正因为他说,他做,都不太正常,才要大家,特别是你们家人,想法子将他矫正过来。但无论如何不能用这种硬办法,这更会将老况逼上邪路的。”
老况老婆说:“这我知道,我生起气来,就什么都不管了。马老师,实话说,对老况,我真也没信心了,这样下去,老况迟早要死在这老酒上面。”
我说:“菊花,老况的心情,你应该比任何人清楚,你不能这样说,更不能这样表现出来。有个事,你可能不知道,老况最闹心的是什么。他担心,下学期,学校要他下岗,最近,他喝酒越来越失控,我看,十有八九为此事。我上次,也给你提起过,你如有人,为老况调动想想办法,你说亲戚都是种田的。老况大概也知道这个,但他似乎想挽回点面子,到处张扬着,好像在找人调动,还装作调动马上成功的样子。初一看,好像有些可笑,其实很可悲,很可痛,你一定要理解老况。”
老况老婆又眼泪汪汪了,说:“学校真的要他下岗了?
我说:“那倒不是,是老况自己在担心。因此,你们一定要体谅他,多关心爱护他,把他心头的结去掉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