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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两轮专列,刚挨着甘霖车站,雨就倒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
车站有个后半门,雨急,就想走便道。我忙去推那半门,铁壁似的,哪里推得开,运气撞了门。有个穿着车站制服的,露出上半身,用手一敲门板,说:“推什么推?此门不开,往前门进!”我忙央求:“同志,方便一下,外面下大雨,绕过去,就淋湿了。”可他不懂本国的语言,别过身去,用屁股顶住半门,那乌黑的后脑勺,提供给我欣赏。
一个敞着胸口的高个子,赶过来,结实的肩膀,一把撞开穿制服的,说:“什么态度,你?真盐出虫,让人在外面淋雨?”拔了插销,又用力一拉,连人带车,我被他拉进来。我向他笑,说谢谢啦。他说:“没什么,我也是躲雨的。”
平时空荡荡的候车室。黑压压的一片,自行车、手拉车、摊贩架、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挤满一屋子,全是躲雨的。尽管车站主人们,左拦右挡,哪里还阻得住;现在,对这些“落汤鸡”,进行纪律教育,也为时过晚,只好无奈的看着,任其放肆。
先进来的,已找个位子坐下,拔根烟,缓缓点燃,他有理由先享受悠闲:变法子吐着烟圈,兴头十足的与旁人聊天,看着挨挨挤挤站着的人,心里涌上些许优越感。有个从雨中刚跑进来的,头发滴着水,忘形的一抹,水珠沾惹了人,招来一阵咒骂。那人也不在乎,回瞪一眼,说:“都是躲雨的,赤膊鸡莫啄赤膊鸡,担抬些,担抬些。”说着,他照样把头上的水珠抹下来,视若无人,左右乱甩,自言自语:“好急的雨,躲都躲不及。”
旁边有个人答嘴道:“这雨下得好怪,刚听说,差这点路,城里头滴雨不见,就两头门雨大。”
有个摊贩老者,他是本地人,最早进来的,占了个好位子,乘机向人兜售瓜子花生、桃梅李果什么的。他一边揽生意,一边说:“后生哥,夏雨隔牛背,秋雨隔灰堆,你晓不晓得?天旱日子也长了,看来,老天又给脸两头门,落‘甘霖’了,呵呵。”
旁边的女客,大概是老者的熟人,在他肩头拍了一掌,说:“你个死老头,讨彩头啊。来,给一包瓜子。”
我有点无聊,想抽根烟消闲,记起放我进来的高个子,向他凑上去,递上一根烟,说:“老兄,抽一根?”
那高个子一挡,不接烟,突然大叫起来:“我认识你,你是老师,普西中学的?叫马、马……马老师!”
我吃了一惊,认识我?你是…….?我确实不认识他。
我的不认识表示,很损他的面子,更嚷起来:“真是盐出虫!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贵人眼界高,看不见小老百姓了。——有次,几年前?我记不得了,你的学生偷东西,被我捉住……”
奥,茅塞顿开,是他,那个义务保镖的形象,立即明晰起来。他就住在学校边,喜欢到校门口站站,看看。去那里消费的学生,没人不认识,还很有点怕他。一有空,他常常来做摊贩的义务保镖。那天中午,有个学生,乘小贩不注意,想占点小便宜,顺手取了个果子,想溜。哪里能逃过旁边的火眼金睛,义务保镖抢上一步,将学生逮个正着。他一手提住学生衣领,一手握住他的脚,像老鹰抓小鸡,轻轻松松的拎起来。他一边拎着学生向里走,一边唱戏般的吆喝:“你还偷不偷,啊?你落我手上了呀,我叫你再偷!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从实招来。”
有学生在旁,怯怯地告诉他:“他叫陶启贵,马老师班的。”他立即显出将帅的气魄,对旁边的学生命令道:“叫马老师来!”
这时,我刚吃了饭,还没到办公室。有个学生慌慌张张来报,不好了,陶启贵被抓进来了!
陶启贵是我班最矮小的学生,整天病怏怏的,我生怕出意外,急忙跑出去。那大力士正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小鸡牢牢地抓在他的铁掌里,丝毫不敢动弹,我也老远就感受他的威严。我正要接受他的命令,向他道歉,感谢他对学生的教育;并想斗胆提醒他:动作轻一点,陶启贵单薄,不要将他的头颈弄歪了,脚骨弄断了!不料,还没等我开口,他丢下“小鸡”,说:“小鬼头,今天饶你,今后不准偷,要学好!”那陶启贵得了大赦,转身想跑,还没跑出两步,忽听那义务保镖一声吼:“站住!”陶启贵的腿立即软了,那大力士仿佛会定身法,陶启贵被定在原地,索索地抖,哪里还动得了半步。
只见大力士保镖大步走到那小摊贩前,说:“你给我两个果子,慰抚一下这个小鬼头,他被我吓坏了,要生病的。”仿佛这摊是自己摆着的,也不待摊贩同意,顺手操起两个果子,就走。那摊贩急了,说:“学生仔么偷,你公开抢啊,我的水果,可都是用钱貥来的!”义务保镖半真半假的喝道:“你给不给?不给,我把你的摊板都掀翻了,你把摊摆在我家门口、学校门口,引得满地都是苍蝇,整天嗡嗡的。你看,垃圾都没脚掌了,你说得过去?”小摊贩干瞪着眼,看着他扬长而去。
保镖走到还在发抖的陶启贵边,把两个果子往陶启贵手上塞,说:“拿着,今后可不能手痒。”陶启贵哪敢接,坚决不受。大力士哪容他推辞,把果子强行的塞进陶启贵的衣袋,还推了他一把,喝道:“走!”解除了陶启贵的定身法。大力士似乎也完成了一场保镖战斗,完全获胜,志得意满,转头就走,隐约听见他在唱,一摇一摆的,很有些阿Q“手执钢鞭将你打”的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