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今天去哪里逛逛呢?感觉大都市都差不多的样子……”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房间餐厅里吃早餐,清幽一手握着杯子,一手在手机上滑动,露出纠结的小表情。海唯一直定睛看着她,早上,两个人互道早安、吃饭,最重要的她就坐在对面,戴着昨晚他送的胸针,海唯突然就感觉这样很好,好到希望今后都在这样的场景中迎接每一缕朝阳的到来。
“对了,你定的什么时候的机票回去?”清幽突然想到了这件事件,但眼睛依旧在各类复杂的攻略图上,见半天没有得到回复,才缓缓抬起头,发现海唯在盯着自己看,她先是感到奇怪,而后又有点小不自在。
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这样子早上在同一个屋子里相处,清幽起床后刚刚打开房门时,就见他身着家居服坐在沙发上拿着笔电在看,侧脸显露出完美而流畅的脸部线条,头发上还滴着水,大概是听见动静,偏过头朝她笑了笑,“早!”
“想不想去海边走走?”过了好一会儿,海唯还是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他一向都是顺着她的心意来,只不过今天,这个提议的语气却显得异常肯定。
对啊,T市也是个海滨城市,当然海边的风景也不应该错过,况且他们两人曾经……清幽有些失神,恰好又撞进他幽深的瞳仁,顿时心里生起了一阵阵波澜,这么久了,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不去想某些也许不再重要的事情,只是当相似的情景出现,她应该还是做不到不触景生情吧?她宁愿一辈子在这件事情上就这样当鸵鸟,“不要算了吧,这个季节,海边也没什么……”
“没关系的,今天天气不错,我们早点出发,午后就回来。”海唯很笃定地说完后已然站起了身,清幽坐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就像回到了几个月前他们刚刚交往那个阶段,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亦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怎么样面对。
海唯租了一辆车,临出发前又确认了一遍清幽的穿着是否保暖,这才放心地发动车子驶向目的地。清幽坐在副驾驶上,整个脑子乱乱的,也心思没问他到底要去哪里,索性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和再平和。
“清幽。”许是俩人之间久久没有说话,海唯开口唤她。
“嗯?”清幽本也没睡着,再睁开眼睛,竟发现短短时间他已经开上了高速,不禁有点好奇,“你以前来过这么?”
“没有,不过姐姐前年有来过这里旅行寻找灵感,听她讲过一些,”前方是个转弯,他利落地打了方向盘,继续说,“我们一会儿要去的地方就是她当时极力推荐给我的。”
“噢,她的眼光一向很好,估计风景不错。”清幽淡淡开口笑了一下,气氛又一次沉默了下来,两个人都在极力避免与对方眼神上的交汇,而事实是一个满心复杂地面向窗外,另一个则明明是在镇定开车却怎么也控制不了内心的暗潮涌动。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像是一片半开发过的沙滩地带,不远处即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这个季节早已到了海边萧条的时刻,只有几个零散的游客,也都是包裹得很严实站着远眺。
虽然有正午阳光的包围,清幽下了车后即感觉到海风的强烈刺骨感,她抱紧了双臂,想回头看一眼海唯,却最终也只是深呼一口气,独自向前面的沙滩地带走去。
海唯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言不发地跟上她,与她始终保持几步的距离,直到她停下,他也跟着留在了原地。
明明是不一样的季节,不一样的地方,清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轻而易举被影响,她的眼睛微垂,没兴致欣赏风景,也说不上来现在是个什么情绪,回忆已然如拍打的海浪一波波袭来,她都能真实地感受到冬日海水的那股冰冷,不是忧伤,更多的似是自己被过去和现在同时拉扯。
十年前,青春懵懂的年纪,她在海边邂逅了一个叫顾海唯的男孩,他酷酷的,话很少,又有一丝哀伤与无奈,她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只可惜相处一周,他只留下一句话便消失在她的世界里,而她独自抱守着这份喜欢,只盼有朝一日能再见到他,而这一等就是十年之久。
十年后,她终于与他再次相逢,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优秀夺目的男人,他要她做他的女朋友,她答应了,一开始,彼此都在熟悉、适应,渐渐地她越来越发觉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独宠她的男。他行事霸道,却会永远尊重她的所有意见;他工作繁重,却拼命挤出时间来和她联络;他会不动声色为她解决网络上的风波;他连家都没回直接飞到这个陌生城市只为第一时间见到她……还有他们百分百的默契、分别时熬人的思念、拥抱时那份炙热的温度与加速的心跳……如果说之前是她少女情怀般的喜欢,那如今她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过去很美好,但她要的只是当下这份真实的感情。
过去与现实的画面反复交织重现,频率不断加快,而到最后只剩下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俩人相处的种种,仿佛一股电流穿过,激活了所有的关窍,清幽突然心下一松,唇角微微扬起,连温度也变得回暖起来。她慢慢转过身,看到海唯就站在她不远处,俊朗的眉目与她对视,里面全是柔情,清幽的笑意逐渐加大,一步步走向他,握住他的手臂,“海唯,我……”
“清幽,”他反而打断了她,伸手触摸上她的额头、眉眼再到脸庞,盯着她看了好久才缓缓开口,声音相比以往更低哑,“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清幽的眼睛开始充满了不明与怀疑,直到他再次开口,她不可置信地呆口征在原地。
“很久之前,我遇到过一个女孩。”
是啊,很久之前了……
“医生,情况怎么样了?”在门外等待已久的海唯急忙走到随行保健医生面前,语气中带着焦急与不安。
“别担心,已经打了镇定剂,夫人暂时睡着了。”医生拍了拍他的肩,直到背对过他才无奈地摇摇头,真是苦了这孩子了。
海唯紧绷已久的心脏这才逐渐恢复正常心跳速度,他将门缝推开一点点,躺在里面的人呼吸均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从前天来到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每一次发病都更加不可控制,海唯嘱咐了守在一旁的看护,自己终是没勇气走进那道门。
里面的人是他的母亲,因长期抑郁演变成精神分裂症,常伴有自残行为,2日前,海唯陪她来到S市周边一个海滨小岛疗养,医生对他虽未明言,但他明白,长期超量镇定、抑制类药物的使用已然是饮鸠止渴,就在刚刚,若不是看护及时制止,她已经在卫生间用刀片划过自己的喉咙。可怜海唯刚刚满18周岁,却早远超同龄人的心智,他也不舍得她这样继续痛苦下去,可他绝不可能去放弃。
“少爷,书记刚刚打来电话,说有个应酬,暂时……”迎面一个黑衣男子有些为难地开口,虽比海唯年长几岁,但每次都惮于这个少年周身的寒气与难以捉摸的心思。
“我知道了。”海唯粗暴地打断,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出了别墅,黑衣男子说的就是他的父亲顾平,时任S市开发区书记,政绩显著,却一年也难以在家中露面几次,哪怕是刚刚那种凶险万分,连派来的助理都因看不下去而拨了电话的情形,也丝毫没有他的官场来得重要,这一点,海唯从很小就知道了。
走出别墅,便是海边的风景,却也丝毫纾解不了海唯极近压抑的情绪,呵,其实他都明白,母亲的抑郁到底是为何原因,可作为始作俑者的丈夫顾平,又是如何为了怕这个“疯妻”落人口实而坚决不送其去医院治疗的。水清沙白,落到他眼里所及之处也只尽是一片阴霾。绝望?要是绝望能让母亲减少痛苦,他真恨不得跳进万丈深渊。
“对不起啊,我刚刚低着头想事情,没看到前面的路,就,就撞到你了,你没事吧?”胸口突如其来的撞击感惊醒了他的思绪,一个小女孩正低着头,尴尬万分地向他道歉,声音软软的,小的像蚊子,以至于他什么也没听清。他的眉头本就紧皱着,用手捂着脸抬起头的女孩大概是看见这张黑脸,更难为情了,杵在那里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嘴里还喃喃地好像在不停道歉。
满脸密布的黑云竟被这样一张可怜兮兮的小面孔悄然驱散,算了,“没事!”难得他竟肯对母亲与姐姐之外的女性主动开口,还是这么一句毫无意义的话,自己说完都有些愣住了,低头粗略打量这眼前的人,尤其是女孩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他顿感有些不自然,赶忙绕过她离开了。可刚走了几步,他又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去看,女孩单薄的背影还立在原地,他挠了挠头,今天这是怎么了?自己竟然还能诞生出那样荒诞的念头?他有些自嘲,转回来继续向前走,也许是这些日子太过压抑了吧。
回到别墅,看护说母亲中途醒了一次,人还是迷迷糊糊的,吃了药后便又睡下了。睡下了便好,起码睡梦里的她是不痛苦的,如今他的要求竟是越来越低了。等他给远在美国做短期交换生的姐姐打完电话,夜色已经完全笼罩在黑幕里,海唯看了看时间,披了件外衣又一次奔着海滩而去。
独自一个人坐在一块大岩石上,海唯抬头望着星星点点的天空,据说今天夜里有一场流星雨,人在这个时候许愿都会实现,他从来只信自己,但看到这则消息时却还是默默记在了心里,毕竟,他也只是个刚成年的孩子,他需要给自己一个支撑下去的点。
一个月前,海唯拿到了英国N大的录取通知书,而这次,他已经决定要带着母亲一起走,带她远离这个伤心的家,能够在国外接受正规医院的治疗,这些日子,他都在用心做着各种准备,更重要的是,必须不能让他的父亲知晓。煎熬的等待过程中,他只期盼事情可以很顺利进行,只要再等一个月,他就能带母亲去过全新的生活,一切也都会好起来。
“啊!”一声尖叫穿透了午夜寂静的海滩,紧接着就是断断续续的求救之声。海唯的眉头动了动,立即起身跳下岩石,寻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大步跑去,却始终没有看见任何人影。突然,他的脚步停下,似是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踪迹,便折返回刚刚跑过的另一块岩石,向后倒了几米,一个冲刺几步跃上了岩石。
岩石的表面积不大,居高临下的海唯很快看到了扒在一侧石块边缘的人,只见一个小女孩勉勉强强抓住岩石壁上凹凸不平的棱角,身体全部垂在下面,再往下便是冰冷而汹涌的海水,大概是体力透支,她抓着岩石的手已经开始发抖,马上要支撑不住掉下去,海唯不加思索,蹲下探出身子就用手去抓她。
“把手给我!”海唯整个身子趴在岩石上,又向前探了探,冲着她大吼。可女孩似乎早已因害怕而有些恍惚,见到他竟也只是睁着惊恐的大眼,满脸是泪,张着嘴又说不出任何话。“我说把手给我!”哭有什么用!海唯真的急了,又冲着她重复地大吼了一遍,对上她那双眼睛,他感到有些熟悉,不过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别害怕,慢慢松开岩石,把手给我,我一定拉你上来,”海唯的语气缓和了些,希望用自己的坚定让她安心,“相信我!”
女孩盯着他这根救命稻草,渐渐克服了恐惧,左手小心翼翼地松开岩石,失去了平衡她立刻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就在她松手的那一刻,海唯抓住了她,竭尽全力把她拉了上来。
拉力的惯性使得两个人交叠在一起重重地倒在岩石表面,尤其是朝下的海唯,背部直接受到坚硬粗糙的石块撞击摩擦,他表情痛苦,发出了闷闷的声音,想赶紧起身才发觉自己身上还挂着刚刚救下的人,他的手还紧紧攥着女孩的胳膊……缓过那一阵尖锐的疼痛感,海唯稍稍抬头看了看,女孩披头散发看不到脸,起初一点动静也没有,他试图摇了摇她的手臂,下一秒却被她的哭声所惊,好像是真的吓怕了,这么大的海浪声都没有把她的哭声淹没。海唯只好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大半个身子都湿漉漉的,此时又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涌进上衣胸口,凛冽的海风一吹强烈刺激着他的感官,这么狼狈的场景海唯觉得他此生也不会遇到第二次了,可她哭的一抽一抽地伏在他身上,他竟又实在舍不得推开她。
好不容易等她宣泄程度稍微小了些,海唯僵硬地抬起自己早已麻了的手臂,抚上女孩的后背轻轻拍着安慰着她的情绪,直到她的哭声见歇,才顺势拢着她坐了起来。
是她?当女孩长发下的脸露出来,海唯才记起她竟然是下午那个撞了自己的人,女孩泪眼婆娑地看向他,似乎也是认出了他,两个人的眼神里俱是怪怪的不明情绪,流星雨此时大面积地划破夜空,可此刻他们谁都没有看见……
女孩还被他圈在怀里,也不知是冷还是吓得在不停地发抖,海唯见状先是赶紧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然后才扶着她起身,却很快意识到他们还在高高的岩石上,他是没问题,可这丫头恐怕……“你还能不能自己走?”他看向怀中的人,岂料女孩一开口竟完全哑了,这是刚刚哭的有多凶,海唯一天之内的无力感都拜眼前同一人所赐,“抓紧我。”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任凭女孩像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踉踉跄跄地总算从岩石上下来了。
“你住在这附近么?我送你回去。”到了地面,海唯有些尴尬地推开了仍紧紧与自己保持亲密接触的人,一边对自己的种种莫名行为无语,他什么时候成了这么热情的人了?
“我……”女孩开口还是很重的鼻音。
“行了,你别开口了,”海唯斜睨了她一眼,“你一边走,一边给我指方向吧。”说完向前走了几步,见女孩还停在原地,可怜兮兮的看着地面,他咬唇犹豫了,手指乱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折返过去,牵过她的手,颇有些怀疑,“不是路痴吧?”女孩摇了摇头,脸明明已经因瑟瑟发抖而变形了,却硬是对他扯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这笑容可真难看,海唯心里那么想,嘴觉却早已不自觉地上扬,用力握住她的手,拉着这小小的一只,顺着她歪歪扭扭指的方向走去。
等他再次回答别墅,天都快亮了,一夜的折腾弄得他精疲力竭,直接走进浴室便脱衣打开了淋浴,温热的水浇下来,却怎么也浇不灭他心中已然升起的异样,不断晃在脑海里的那张可怜而小小的面孔并不清晰,他把水温调低,纵使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他也不愿承认什么,别说没有可能,就算有,这也不会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第二天,海唯依旧陪呆滞的母亲吃了早饭后出门去忙出国的事情,也就自然无暇去顾及他昨日不安分的小思绪,直到午后他赶回来,再在海滩众人中瞥到那个身着白色连衣裙四处张望的小身影,之前他所做的一切心里压抑准备竟变得徒劳无功,自己心智再老成不过也是青春中躁动的少年,脚上不自觉就一步步挪向了她的方向。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长得极其出挑俊朗,一下子就在人群里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女孩很快便看到了他,老远便朝着他挥手,笑得如当头的太阳般灿烂。
“你……”等他靠近了,才发现女孩的脸早就被晒得红红的,眼睛还肿的像个桃子,也不知道带个墨镜遮一遮,见了他笑意只增不减,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几句话半天才吐出来,“昨天的事还没正式和你说一声谢谢,我想连着两次在这里遇到你,今天特意来碰碰运气。”
“举手之劳,你不用像看救美的英雄一样盯着我。”海唯垂着眼帘看她,表情柔和。
“啊?”女孩有些不好意思了,眼睛瞥向别处,嘴里却一直噙着笑,午后,才偶遇过3次的俩人默契地谁也没再说话,只是不一会儿目光又交织在一起,海唯第一次觉得这世上有一种含着笑意的目光,可以媲美骄阳,也可以融化一个人的心。
当夕阳西下,海边的人纷纷散了,只剩并排坐在沙滩边的他们二人,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叫魏清幽,16岁,一个人来这里度假,这么小的年纪,就敢一个人出门旅行,还大晚上地去看流星,换做是他的姐姐海蕾,怕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去美国做交换生顾平都要派好几个人明里暗里跟着。
“哎,昨天本来想看流星的,结果没看成还差点失足掉海里了。”清幽托着腮帮撑在膝盖上,极度郁闷,身边的人依旧没什么反应,这一个下午,大部分时间两个人都是无言地坐着,说话也是她主动开口,他偶尔会给一个简短的回答,只是两个人都并没有觉得这样不舒服。“顾海唯,昨天晚上你也是来看流星的么?”
“嗯。”
“啊?”清幽嘟起嘴,更郁闷了,看向那个孤独忧郁的身影,“害你也没看CD说在流星下许愿最灵验了,你有什么愿望么?”
愿望……海唯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望望身边的人,天真无暇的眼睛里写满了无忧无虑、乐观开朗,全然不似自己。“好了,我该走了。”哪怕再贪恋这样的宁静自在,海唯还是要及时抽离回归到现实,他起身掸了掸沙土,转头准备离去。
“顾海唯,等一下。”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清幽拿起身边的那个袋子,很郑重地递给他,“已经洗好了,还给你。”
海唯挑眉看了看她,接过袋子,心下痒痒的,又忍不住叮嘱她一番,“你,回去时自己小心,晚上不要出来乱跑了。”
“那个,你明天下午还在这里么?”清幽似是鼓足了好大勇气,小声地开口,见他神色异样地注视过来,又忙慌张地补充,“一个人来这里玩儿挺闷的,我看你也总是一个人,不如,我们像今天这样一起聊聊天也好啊!”
他这等聪明,又怎么会听不出女孩子的那番心思,就如他骗不了自己一样,只是,眼下,他哪里来的资格去放肆自己的内心?
“我要出去办事,下午才会回来,你……”终于,他还是没能抑制下那份冲动,这份突然闯入他灰色生活里的明媚,他只是自私地不想轻易抹去,哪怕只是短暂停留呢。
“我知道了,嗯,明天见!”女孩欣喜地笑逐颜开,甩着束得高高的马尾跑远了,背影如此畅快轻松,又一次直觉的印证,海唯从答应她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妈,今天感觉怎么样?”吃过晚饭后,海唯把看护支开,独自留在母亲的房间里,顾母坐在轮椅上,眼神始终涣散,像是完全没听见儿子的话,海唯蹲在她身边,心口一阵阵发紧,却只能强颜欢笑,握住她的手,“我已经联系好了英国那边的医院,离学校很近,等我们到了那边,您的病会慢慢好起来,再也不会过现在这样的日子了。”
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只剩下海唯的自言自语,“妈,您已经连续23天没有开口和我说话了,医生都已经告诉我让我放弃了,可是我找不到一个放弃的理由。”海唯瘫坐在地上,绝望地用手捂住眼睛,想想白天与英国那边的专家联系完后被告知的结果,他却还在傻傻做着那些无用功的事情,忿恨顾平的自私冷漠,又自责于他不够强大的现状,无力感充斥了周身细胞,突然,他就好怀念今天那个短暂的下午,一个能让你不会去胡思乱想、一切杂乱的心思放空的人陪伴的下午,顺势躺在地板上,看着窗外的月色,喃喃自语着一个名字,魏清幽,魏清幽……
人们的内心总是会贪恋于美好,几日下来,海唯每天下午便会遵守约定在这里和那个叫魏清幽的小女孩见面,其实两个人只是每日单调地坐在那里,女孩总是笑意满满的,和他讲着天马行空的少女情怀,他依旧很少说话,却听得无比认真,他感觉到她会总是会偷看自己,而他自己竟也偶尔会幼稚地偷瞥她神色飞扬的表情,仿佛只有与她相处的短短几个小时,他才感觉到自己彻底远离那个孤寂阴冷的世界。
这一日天气不好,阴沉沉的,他依约到达,等了好久,竟没有看见她的身影,心底一沉,说不出的失落,是出什么事情了?还是已经离开了这座小岛?不过几天的相处,他竟已经这样习惯每日见到这个女孩,自己很快要离开这里,也许日后再也不会相见了吧?
“海唯!”熟悉的声音从身后矮灌木旁传来,他心中升腾起莫名的喜悦,再抬眼,女孩放大的面容已然重新出现在眼前,“今天你事情办完得好早!”她抬了抬手上的表给他看,呵,原来是他来早了……他勾着嘴唇看她,她亦是专注地回望着自己,这样干净美好又开朗的她,海唯心下只剩一片舒畅。
“喏,我上午去岛上那家手工蛋糕店排了好久才买到的,给你吧,里面都是低糖的,顺便带回去给伯母尝尝。”清幽向他扬了扬手上的纸袋,然后塞到他手里,海唯有些错愕地看着她,他只是告诉她自己陪母亲来这里疗养,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小小年纪的她竟会这么体贴懂事,而似乎每每与她接触多一分,她的好就印在他心里多一点。
“清幽,”不知从何时起,俩人之间的称呼已经去除了姓氏,他的声音低低的,又刻意避开了所有的锋芒,“你还太小,有些事情你可能……”
“你看出来了?”女孩的打断在他的预想之中,可接下来的话却足以让活了近20年的他头一次为之震撼,“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和我的感觉一样,你是不相信你自己吗?”
他以为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孩,性子如人一般软软的,他以为如果可以自欺欺人,当然也能骗过她,但他实在是忽视了这个小小身躯下蕴藏的力量,可以陪着他度过整日的阴霾,可以直言不讳地袒露内心的想法,更可怕的是,她看穿了自己,她比自己更有勇气。
他忍俊不禁地笑了,被将了一军,他还能说什么,少男少女,互生情愫,一个女孩子尚且能直视自己的内心,他又总是在顾及什么呢?
清幽一直在等他的回答,不愠不火,脸上笑意未减,海唯终于输给了这个女孩,走过去拉起她的手,亮晶的眸子闪动,怎么好像有些害羞,他表面上还是淡然自若的样子,却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看她的眸子又带了几分促狭,“清幽,有些话还是需要男生主动来说,其实我……”这时候,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喂?”他握着她的手依旧没松,可渐渐地,他的脸上没了笑意,神情变得异常的紧绷,抓她的手上也增大了力气,等他挂上了电话,大脑轰得一下,整个人都变得懵懵的,心跳快得要爆炸,若不是抓着清幽,恐怕已经没力气站着了。
海唯的喉结耸动,用一种难以言状的表情看着清幽,清幽显然也被他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了,脸色苍白,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更不敢开口去问他。
“我……”一开口才发现发声都变得艰难,袋子从另一只手里滑落,他攥紧拳头,眉头青筋都露了出来,大喘了几口气,才重新面对她,“清幽,我有些事情要马上回去,没说完的话,你等我回来。”说完又看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向着别墅方向跑去……
没说完的话,你等我回来。
这句话,是十年前,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呢,母亲最终还是选择了自杀,他与顾平决裂,他独自一人到英国一待就是十年,直到今年他回来,他们重逢,他发现这个女孩真的还在原地等他。
他们的故事其实加起来也不够完整的几天,说过的话更是少得可怜,但海唯回忆起来,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的眼神悠远,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小岛,那个承受了他人生最大痛楚的地方,同时也带给他此生最弥足的珍贵。
清幽脑中的所有意识都在他的叙述中变得先是混沌涣散而后才重新聚合,当他全部说完,她已经完全泪流满面……
像是终于完成了个虔诚的仪式,海唯长吁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她,温和掰过她僵直的身子,用手指轻柔地擦拭着她不断涌出的泪水,还是当年那个哭起来就停不下的女孩,海唯凑近她,笑中带着无限的宠溺,“傻丫头,真以为我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