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洗完毕,吉良庸换上干净布衫,坐在桌前发了一会呆。有一股恍若隔世的感觉,看了看手掌,摸了摸背上的伤痕,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没有酒意,这一丁点酒只能让他微醺,还有一点兴奋。
把纸笔铺开,这些发生在他身上的谜团,趁着记忆依旧新鲜,他要把所有的线索,整理推断起来。破案,对他来说,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乐趣,但是破自己的案,心情特别沉重。
明州、湖口、城南、牛忠望、蕊儿骡车、吴文静、陈、文书、密信、董、汝南、沙河、马场、青椎、冯五杰、城西、红玉、镇海、韩庄关隘、黑衣众……无论是合情合理的说法,还是诡异的出现,这里面都会有蛛丝马迹的前后顺序,有些看似重要的,其实只是路过,有些看似细微,也许偏偏是绞开谜团的剪刀。
他又列了一排,这回是时间:五月初五、两旬之前、五月十六、五月廿五,五月廿七、六月初四、六月初五、六月初六、六月初七……
任何世间之事,再多曲折离奇,若要仔细参透,无非天时、地利、人物、器具而已,默默念叨着六扇门里他自拟的破案心经,吉良庸陷入沉思。
他不会从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里去做推测,如果这是个棋局,他只要记住棋谱就好,但是现在是有人要跟他下棋,那么他破解的方式,不能从棋路开始,而是要去看看这个棋手,究竟是何方神圣?复盘最重要的是看到对手的风格品性,破案就是一种参透人性的过程。事在人为,这既然是个阴谋和陷阱,而且是有人刻意而为之,那么,参透这个人,才是关键。
所以吉良庸考虑的第一步,是自己的人际脉络,这就要从检阅反思自己,一一开始。
大夏朝第四任皇帝文帝登基第十一年,也就是宣和十一年,身为世家子弟,年满16岁的吉良庸,从家乡扬州右路临海郡出发,前往京城参加恩科选考,与四年一度的科考不同,恩科选考是大夏朝结合曹魏九品中正制和科考两种制度,针对家世门第出生比较优异的子弟,采用的考核选拔方式。这是大夏对皇亲国戚,世袭爵位,州郡文武官宦子弟的恩选,当然,也包括天子特定恩选的家族子弟。
吉良庸忍不住开始了回忆的思绪,恩科子弟看起来是多了一条晋升之路,由于大夏开国太祖本是草莽出生,极其了解富不及三代的道理,又看到了九品中正使得少数家族把持朝政的弊病,更考虑到科考只能出纸上谈兵的书呆,这些人遇到危难之时往往把忠孝仁义抛之脑后,缺乏勇武精神。
所以首创了恩科,既笼络了功臣贵族家庭的人心,但是也别具一格地设置了苛刻的考核方式,恩科和科考不同,恩科是文武选拔,考核全才。太祖爷的意愿就是希望跟着自己打江山的功臣良将们,不要忘记将来继续用严格的方式培育自己的后代,而且他还颁布了一条祖训立在科考场地贡院场心,严令后世历代子孙不得更改:恩科子弟勘合以军功为准。
这就意味着,每四年的恩科子弟兵,都必须送到战场上进行初阵,根据战绩成果进行考核,排定座次,才能谋取官场功名。
有见识的家庭,把太祖祖训当做教育子女的最佳手段,从而促使子孙后代优秀人才层出不穷,保持家风鼎盛,当然天下也有溺爱子女的父母,担忧子女战场安危,甚至还有装病脱逃恩科考核的,战场上毕竟刀枪无眼,不是闹着玩的。
恩科考评严格遵循太祖爷训,若有恩科毕业当年,没有恰当的交战对手,那么那群恩科子弟,会被派到边境交界处,没有仗打就等着打,或者找机会打。因此恩科虽然约束出生,却苛责初阵结果,这种条件下锻炼出来的子弟,经过血雨腥风的考验,当然比只会笔杆子背死书的书呆,以及温室的花朵,可堪重用。
当然任何律令,都有空子可钻,太祖朝晚期,由于大夏以武建国,威名远播,外族纷纷远离,导致有一科子弟,戍守两年没仗可打,然后忍不住越境去袭击了辰韩某城,但是屠杀的平民远远多于士卒,之后功赏不均者忿怒,此事被揭发出来,呈报圣上后太祖大怒重惩,以后又加了兵部督战的律令,监而不管,观而不战,任凭子弟发挥,监察他们的实战效果。
所以,恩科选拔,是大夏朝子弟最为推崇的晋升之路,和科考并举,共同为大夏朝的千秋万载源源不断地输送人才。
吉良庸从小就被父亲灌输将来恩科考核要出人头地的道理,吉昌法于永昌十一年太宗武皇帝时投身行伍,原本大字不识几个,后来一步一个脚印在军队里历练,出得军营时,居然已经能写会断,以后居然以琴棋书画作为爱好来。
太宗武皇帝是太祖皇帝幼弟,太祖建国后改元致观,时年38岁,致观29年以68岁高龄驾崩,临终传位于太宗武皇帝,也是无奈,太祖中年建国后方才得子,然而致观28年太子染病不治,一年后太祖亦悲恸驾崩,太祖孙当年仅四岁,幼子若当国,两汉年间的史鉴历历在目,从而太祖遗诏以武帝继位。当然,这都是官方口碑而已。
吉良庸停止了胡思乱想,也亏了父亲的严管教训,为了怕被父亲打断腿,他使出浑身本事终于通过了恩科选拔,恩科子弟求学之处叫做京师大学堂,按照惯例,文武官宦州郡子弟被分入虎贲营,王族世爵子弟纳入龙骧营,恩选和其他子弟被分入狻猊营。考虑到人员数量分配优异,有时也做调整,没记错的话,韩擒虎就是恩选子弟,他外祖父是当朝名医,太医院供职,但他分到了虎贲营。
每个人的交往圈子的起步就是从学堂开始,无论官宦还是平民,凡是接受教育,必定从同学同年开始学会攀朋附友,吉良庸理了理思绪,今夜不知怎的,怀旧的思绪特别浓郁,他想着从入学当年,到贺兰山之战,那些曾经深交过,曾经交往过,曾经是朋友的同年们,以及,那些曾经是同年的故人们。
韩擒虎、邝自立、阳彦空、章龟年、罗擎睿、桂茂青一个一个出现在脑海里,桂茂青其实和他还算有来往的,但是他始终有一种敬而远之的心态。肯定还有一些人,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但是慢慢思索,有些曾经熟悉的陌生名字,就一定会出现。
想来想去,一股失落的感觉又笼罩在吉良庸的身上,是啊,他一直很避免去回忆同年,其实在被六扇门革职出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同年四载,生死之战,他自己其实没有一个知己。桂茂青和章龟年成了姻亲,阳彦空又与桂茂青结拜,韩擒虎只认邝自立,他与老邝虽然投缘,但是双方也从来没有说过要换帖结拜。这一瞬间,他很悲观,有点想喝酒。
他起身想看看楼下小工们是否睡着了,没睡的话还想再叫两壶,走到门前突然有些犹豫,有点担心会再看到那个老板娘,要是再被她拉一下,他忍不住会心猿意马的。
所以他回到桌前坐下,又想起了韩擒虎,若是韩擒虎没失踪,估计会有很多人与他结交攀附甚至结亲吧?韩擒虎是个有实力而且低调的人,所以他只跟老邝结交。
吉良庸想到自己的缺陷,其实他吉良庸虽然锋芒毕露,功夫本事也的确有的,贺兰山他伏击了拓跋伯颜朵,虽然是趁对方拉屎的时候搞的突袭,一剑刺了过去,拓跋受伤之下还是抵抗纠缠了一阵才断气,然后吉良庸砍拓跋伯颜朵的首级,砍了十来剑才剁下来,虽然为了引诱拓跋队伍出击,他把首级抛给了鲜卑队伍,然后再也没找到。
不过即使上方官方不明确,但是很多长官认可罗擎睿和他的共同陈述,而且以后同年对他的尊敬也过于往日。想到这里,他有些明白了,自己评定后闷闷不乐的时候,反而有蛮多同年来劝慰他,而自己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时候,同年总是避而远之。他就输在高调上。
怪不得大家捧韩擒虎而贬吉良庸,实力谁都有,为人处世的态度成为了差距。这话从前他也自评过,但是今晚他剖析得尤为深刻,冥冥之中,他意识到,冯五杰躺在血泊之中无力挣扎的样子,深深刺痛了他,冯五杰是一个相同类型的他,能力出众就是欲望过剩想走捷径,他终于明白了,高调与飞扬只是表面,对成功的渴望,欲望才是吉良庸一直以来需要克服的弊病。
吉良庸恭恭敬敬地在纸上写下“欲不可纵”四个字。这种深入肺腑的剖析与反省,对他一定是有用的,他现在身处险境,重视并改变自己的缺陷对自己非常重要。想到这里,他突然联想到,认识自己那么难,认识别人难道就很简单嘛?灵光一现,他开启了思路,想探究一下邝自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邝毕业可是名列第一的,老邝父亲的堂伯是州郡一级的官,所以老邝正好处在三代子弟之内才考进的虎贲营,曾经的老邝,被人视为外强内虚,有次同年私自出营喝酒,酒家里与痞子相争大打出手,老邝被打了几下但是没还手,后来被有个同年一直讥笑,吉良庸想起来了,这个同年叫沈不群。
然而无论文笔典章考核还是武科演练,老邝的课目都是名列前茅的,然后贺兰山下,老邝杀红了眼,吉良庸又想起沈不群,这个家伙听说躲在阵营最中,虽然没有吓的求饶但是始终不敢与敌交锋,但是老邝,吉良庸的记忆里,从来没听过对沈不群的诘责。
所以老邝的风骨,可能和韩擒虎一样,都是孑然自立梅花傲雪型的,这种风骨的人,做了不会多说,低调做人,高调办事,吉良庸突然有了自信,“老邝既然是这种风骨,那他对我的信任,已经蛮深了,他用不着说出来,因为他认为我一定会懂。”吉良庸下了定论,邝自立一定是他交情最深厚的人,于己于彼,都是。
想来想去似乎没有别的知交了。于是吉良庸反转思路,从自己最交恶的人开始。但是同学少年,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时代,那些单纯的日子里,能有多少深仇积怨呢?即使贺兰山战罢,吉良庸对章龟年有抱怨,但也没有闹到拔刀相向的地步,章龟年其实是世袭伯爵,本以为可以在龙骧结交宗室子弟,但却进了虎贲,有些不满也有些对同年的傲慢,不过这只是个性而已,他的确很有上进心。吉良庸最后也承认了勘定结果,他能干掉拓跋伯颜朵,运气远远大过实力,真的是阎王爷把这个猛男送给他吉良庸来宰的。他很要脸,恩科选拔能考上的,都很要脸。他和桂茂青面和心不合已久,虽然他俩是同一个营帐的,但是习惯迥异,风格却类似,都想当老大,所以经常有些小摩擦,比如博戏扔骰子,桂茂青喜欢撺掇挑酗对手,吉良庸喜欢观棋不语持骰不言,一个话多一个话少,玩热闹了就会争执,但那都是些小事。
吉良庸缓缓离桌站起,他已经双手托腮,在桌上凝视着这张纸想了许久,头绪仍然是一团乱麻。回忆的东西想太多了,走到床边看看蕊儿,老虎布偶已经松手,赵子龙还牢牢捏着,睡得很香。
屋内颇为宽敞,三钱银子一晚的大房,他开始在屋里踱起步来,理清思路,想想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这件事情和自己有关,他究竟忘记了什么呢,轮到别人的时候,他摸得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就困境丛生。可叹他吉良庸,怎么命运如此多舛,背负了这么大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啊。
顿时,他想起来了,千思万虑,自己罪名给忽略了。纸上再起一列,金石、走私、扶余、寇。
凝视着这三列字,他一定要努力把这三列字给串起来。
罪名是走私金石,就从走私开始,他自己就是经商的,走私这个活,比普通经商要复杂,最起码当地的通路要打点好,如冯五杰所言,扶余走私来的良马,冯五杰是接应人,负责大夏当地的销账出货,那么反过来,大夏金石到了扶余呢?不可能拿到市场去兜售的,也一定有接应。一个重要提示浮现在眼前!莫非这金石和良马的走私,是一路人干的,扶余走私过来良马,然后运上金石回扶余?这种假设接近现实的可能性极大!大夏与扶余两国互相敌视,互市不通,官方约束下暗潮勾结有这种可能,况且这种走私贸易利润高的吓人,一定会有人铤而走险。
良马走私在镇海上岸,那金石,会不会在镇海就地被装载置换?吉良庸很后悔没有拷问一下冯五杰,冯五杰的话很多都是开了个头,还有很多内容可以挖,有点遗憾,不过想了想,能暗算死他已经谢天谢地了,不要奢求了。这个可能性先放一放。
他再回想起扶余和大夏的距离方位,不由感谢起父亲吉昌法来。他老爹从军17年,开化七年是最后一年,开化五年大夏武帝太子在辰韩洪洞郡阵亡于扶余辰韩联军之手,导致武帝大怒亲征,此后大夏以倾国之力压制,终于在两年后碧蹄馆之役取得决定性胜利。老爹吉昌法在征北将军薛定国帐下担任统制,征北将军府二十四骠骑之一,碧蹄馆决战的主力。
老爹在此战中断折了左臂,战后即申请退伍,吉良庸小的时候,就是玩老爹当年的武备,看老爹当年的地图长大的。那些图上的地名,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扶余到大夏,其实最近的距离是青州,他想起当年地图上扶余画得离扬州很近,但是老爹告诉他,扶余的南部岛屿是斜向西南的岛,其实跟青州平行。所以,最便捷的地界应该是青州才对,但是仔细一想不对,既然人人知晓最近,那么防范也必然是最紧,所以这走私是被迫舍近求远,想起冯五杰说过靠岸的选择,北路防守很严。不禁联想到现在那群守关隘的兵丁都没有追来,吉良庸心里暗暗失望:毕竟十来年未打大战了,太平日久,刀枪入库。不由叹了口气。
关防海防,除了要险峻的地势位置,关键还得靠人来维持经营。所以吉良庸不得不在镇海二字上,重重点了一墨。然后陷入对镇海、桂茂青的深深回忆。这桂大人,与吉良庸四年同帐,为人四平八稳,八面玲珑,面面俱到,其实吉良庸是最了解他的,桂茂青外表和蔼,骨子是深藏机锋,早年两人私下论及天下大事,评论同年同仁,到后来,吉良庸说过谁,谁都知道了,去问桂茂青,其人总是呵呵一笑“醉酒多言,吉君莫怪。”一副别人卖他不依不饶,他卖别人天经地义的样子。
人脉经营,桂茂青可是高手,虎贲营凡是少年英俊脱颖而出的,莫不和他结交。众人推崇的阳彦空,别人瞧不上,只跟桂茂青结成八拜之交,睥睨众人的章龟年,桂茂青以堂妹相许,结成了姻亲,至于其他趋炎附势者不计其数。
年少轻轻已是领袖气度,吉良庸并不服气,但是始终脱不开这个圈子。贺兰山阵,跟吉良庸抱有同样想法的人,皆想看看桂茂青战阵实力是否如自诩卧龙那般出神入化。可惜韩擒虎请援粮草,就是桂茂青力劝章龟年准许,好端端的计划乱了套,然后虎贲营的混战,始终不见其神来之笔,很多人说他倒是伏在中间营帐里,打苦仗的时候不见其人。
他始终只是个凡人,醉心经营罢了,也精于此道。很多人如此评价,吉良庸也不例外。但人家混得好啊!如今已官至镇海郡统制,同年之中,甚至章龟年有家门荫护,也比邝自立晚了几年才升任游击参将。
吉良庸发现自己身上还有个缺点,就是凡是自己喜好的,就百般呵护,而自己厌恶的,就避而远之,做不到虚与委蛇场面功夫。其实这很要命,所以现在,他也找不出任何对桂茂青不利的证据,因为敬而远之,所以缺乏了解。杀冯五杰时说的镇海,只是想祸水东引制造点迷雾罢了,反正冯五杰自己说的镇海接赃,冯五杰手下有团伙,藏不住的。
目前没有证据证明桂茂青参与此事,直接说桂茂青策划这事太过武断,不过也绝对脱不了干系,镇海稽防,本来就是他的份内职责。
先到这里,吉良庸接着分析那两送了命的参与者。吴文静,他发现又漏了吴管家,吴文静送的明书暗信,说明汝南县也有他们的同伙,只要发现吉良庸,格杀勿论。同样道理,如果淮州送信也是如此,那冯五杰就是接密信之人?他摇摇头,不确定。
又一个大胆的想法蹦了出来,如果只有吴文静送密信,那他往北走的路,是牛忠望暗示的,所以这牛忠望是忠是奸,还要分辨。
吴文静的背后,是署名“董”的指使,吴文静背负三月捕快的明面身份,这董既可能是官府中人,也可能另有身份,青椎脚下的烙印是陈,那么陈永琳和“董”可能重合。
到这里能看清的就是,“陈”字烙印的主人,拥有冯五杰走私销赃的青椎马,这马只有三十匹,所以要收集马的信息,冯五杰跟他们有很深的联系,九百匹良马该怎么销赃呢?
又一重惊雷袭来,这么多马匹,有何人有实力采购?莫非是军方购置?如果是军方采购,那上岸安排冯五杰这种边缘人物来接也行,但冯五杰直送军营就行了,这青椎如此良驹,即使四征将军看了,都会心喜纳下,怎么会流落民间?
那如果不是军方采购的?谁呢?想到这里,吉良庸楞了,这个事情,难道要和眼下的局势联系起来?他努力记住这个联系,重重写下征西将军四个字。
征西将军府之所以被想到,这跟大夏的政局有很大关系,大夏朝的皇祚更替,是有些纷繁复杂的,开国皇帝太祖传给弟弟武帝,因为太祖中年才得子,太子成年后就死了,留下皇孙还是婴儿,武帝的太子呢,征讨辰韩居然阵亡了,气得武帝亲征,结果讨伐成功,回军途中武帝病死了,虽然皇孙已经成年了,但是皇孙在陪都,于是六部奉皇孙在陪都金陵继位了,这就是昭帝。
这时跟随武帝亲征的一个儿子不满意了,燕王造了反,但是征北将军府听朝廷不愿意跟着燕王反叛,还把燕王队伍揍得够呛,于是燕王只好物色外援,同时找了三个,秃发鲜卑,拓跋鲜卑,慕容鲜卑,三大外寇都响应了,这恰好是吉良庸出生的那一年,其中慕容鲜卑的祸害最广,他们在京城附近没有吃到征北将军府的便宜,然后燕王派人指路,引着他们一路南下,直扑金陵昭帝。
但是就在淮阳,慕容鲜卑又被一个真命天子截住了,他是封地在吴江的吴王,太祖当年未成年的孙子!
真龙天子当真是天命所托,吴王五千勤王之师,跟他爷爷从荆州起兵一样,吴王在封地募了五百兵士,赶到金陵时候也不过两千,昭帝根本就没兵可派,吴王一路募兵一路走,走到淮州总算有了五千人马。
结果在淮阳周围,吴王以步对骑,把对方引以为豪的骑兵,揍了个服服帖帖,然后双方在徐州淮州扬州几地,追追打打,居然是吴王追着慕容打,慕容从徐州撤离的时候,吴王居然已经有了十万兵马,然后从徐州开始发力,从南到北,一路把慕容鲜卑原路打了回去。如果吴王当时就是天子,说不定封狼居胥,把慕容赶回漠北老家去了,吴王一路援救到京师,跟死守京师的征北将军府会师,破了燕王的包围,眼见夺位无望,燕王只好黯然跟着慕容鲜卑去塞外喝西北风去了。
但是吴王没有学燕王,扫平外寇之后,他在京师就地解散义军回乡,把兵权交出,乖乖又回到了吴江当寓公。这真是以擎天之力,挽大夏于危倾,却飘然离去,只羡春和月,深藏功与名!
所以,当昭帝做了四年皇帝突然暴病而亡的时候,朝野上下,都指望吴王登基,昭帝很配合地没有留下任何子嗣。
六部带去皇袍玉玺跪请,吴王推让不就,前朝各路太后降旨请登基,吴王哭着推却不就,吴王心腹去死荐,吴王哭着收尸,就是不出山,等到兵部和四征将军府在内阁默许下,把虎符都送到吴王眼前,吴王哭了一夜,第二天答应了。不管怎么样,爷爷的江山,最后终于回到了孙子手里!
但是吴王,真的是雄才之主!见过当皇帝的,没见过这么会当皇帝的,大夏的“文景之治”,就是在吴王手里实现的,所以,四年前吴王驾崩了,谥号就是文帝。
吴王被推选当皇帝的时候,是有不同声音的,持异议的人认为:过去属于过去,那不能谈的,爸爸的要给儿子,儿子没了得找亲叔叔,不能找堂兄弟,那就是武帝的幼子蜀王。
听说蜀王也有不俗的实力,但是他就是不肯施展出来,评定慕容里始终没看到蜀王表现。吴王推辞,蜀王的干预是很大一股明流,当然,蜀王最终怂了,不然吴王不会出来。
文帝是蜀王的侄子,所以他选择把蜀王耗死后,照搬了西汉文帝的做法,推恩令,把蜀王的封地分给了三个儿子,当然是长子继承了蜀王,只是可惜,现任蜀王也继承了对皇祚的觊觎。
文帝四年前驾崩了,儿子登基,改元承德。文帝的功勋直追太祖高皇帝,所以朝野上下都恭谨臣服于文帝的继承人,蜀王的不爽,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征西将军府,督治在荆州,就负责牢牢看住蜀王东下的野心。吉良庸不敢直接写蜀王,写了征西将军就一定能联系到蜀王。
因此吉良庸才想到,如果是官方偷偷从扶余进良马补充实力,那么军中一定会优先有消息,那么他的圈子里,也就邝自立最接近了,即使他隶属征北将军府,也一定是兵部体系内的人。
如果征西将军府毫不知情,那这九百匹马会武装到哪里?九百匹马,一骑供十伍,一伍供伍卒,九百个骑士能和4500个步军协调,这是一只可观的力量。
总而言之,找老邝去调查,是目前的方向。
还有一个联系一直没注意,那就是两块红玉。他把柯丽儿的簪子取出来,和冯五杰的玉佩放在一起,烛光下,两块玉,显出同样的色泽。这是同一种玉,为什么怀疑,因为柯丽儿簪子来自的那块玉髓,不是吉良庸买来的,说来话长。
吉安四年前来吉良庸这里接老爹的班,当时吉良庸已经请了老吴当管家,吉安是力图早日证明自己的,所以很卖力地表现,吉良庸觉得他太嫩,想想自己22岁那年上过战场死人堆里都爬过,跑到社会上还是经常摔跟头,得低头走路,年轻人要多历练才对,让吉安这么年轻当管家不是很妥当。
然而之后柯丽儿娶了进来,不知怎的,柯丽儿对老吴的印象极差极差,吉良庸本想要不老婆家里来个人当管家算了,但是一直请不到,老婆娘家蛮多是夷人,话都说不清楚。但是柯丽儿始终防着老吴,老吴名为管家,实际只管当铺里的事,后院柯丽儿自己说了算,商铺的事情吉良庸自己管理,慢慢的,查账的权利都被柯丽儿要了过去。
主母的想法看在吉安眼里,吉安毕竟是家养的仆人,吉安老爹老妈是吉昌法在岭南战场上救下的蛮洞夷奴隶,两人是表亲,本要被部落活祭河神,还好朝廷大军赶到,这对表姐弟从此就把老吉当主人,走哪跟哪,军中哪里能蓄奴?后来的征北将军薛定国,当时还是荆州提督,老吉的上司的上司,听说了这事觉得很有趣,于是给老吉放了探亲假,让他带这两个奴隶回家,然后吉安父母就在临海定了根,老老实实在家里供养吉良庸祖父母。
其实吉安父母年纪已经很大了,由于是表亲的关系,他们前面生了好几个,都夭折了。也是老天有眼眷顾老实人,40多岁了来了吉安。
想到这里吉良庸特别后悔,他不该把吉安往火坑里推的。但是,唉,带着吉安他也翻不了天啊?
看着这红玉,他想起当时正是吉安好事,趁老吴有天早出,在老吴房间里翻出了一个包裹,赶紧找主子邀功,当天吉良庸也出门了,第二天才回来,回家的时候,吉安和老吴正掰扯着,老吴解释说,前天晚上快打烊时候有个客人来质当这块玉髓,他担心是赃物,不肯收当只能买卖,最后来人同意了,天色已晚他没来得及入账,第二天一早就出去了,回来就被发现了。
吉良庸注意力全在这块玉髓里了,当时也觉得老吴的解释合情理,吉安这么抄家搜证据的做法不太团结,所以各打五十大板。然后找玉匠一鉴,下面就是柯丽儿感兴趣了。
种种迹象表明老吴这块玉髓,来路值得推敲。太稀罕的东西,不可能在市面上流通。还有老吴和吴文静,一个淮阳城里一个姓,就怕有什么牵连。
最后就是那群突然现形又突然消失的黑衣众,况且不怕惹事的,那鞭子抽得,吉良庸洗澡的时候都感觉背上疼,摸了摸果然有印子。想想他们,总觉得他们有些地方特别古怪。踱到梳妆台前,吉良庸想了想,把烛灯拿过来,对着铜镜仔细照了照,他想起来了,这群人全部都戴着帽子,吉良庸比划了一下自己的鬓角,头顶,后脑,再想想六扇门里的装束,好像这群人戴着的帽子,没有那么严实,六扇门的帽子一戴,头发往上一束,每个人都是高帽子,帽子里面鼓鼓囊囊的,但那些人,好像帽子被风吹得瘪塌塌的。
正想到这里,突然听到楼下有人在敲门,吉良庸连忙蹑手蹑脚到窗口,贴着窗纸往下看,有个提着灯笼的人,叩开后门就进去了。吉良庸连忙回到梳妆台前,吹灭烛灯,跑到门前探听了一会,没听到有人上楼,他想了想,提起一把空铜壶,开了门,装模作样去取水。廊内灯火闪闪烁烁的,但是他对面的廊下,那老板娘正领着那提灯笼的人往里走,他看了看那是个男人,倒不是公家打扮,心里放了心,这下他真要去取点水,当然,有酒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