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现。中秋的月亮已经消失在天空,南平城从昨夜的喧嚣热闹,恢复了平静,街上偶尔有彻夜登高赏月品酒的文人才子,带着熏熏酒意匆匆归家。
从城东尚书府门前的路上缓缓驶来一辆骡车。
骡车在尚书府大门口停稳后,从车上跳下来一位青衣少年,少年下车后,车夫一扬鞭,掉转车头迅速驶走了。
那少年对着谢府的匾额看了片刻,缓缓迈步走向双狮守护的大门。
昨夜府里闹腾了一宿,二公子邀了一众好友在清风阁赏月吟诗,一直到五更才散。门房将一众客人一一送走,府里的老管事谢贵刚安排了门房轮值,准备谢大人早朝出门的事宜。
送客时打开了的大门尚未关闭。忽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少年。
那少年一身青布道袍飘飘荡荡,修竹一般立在门口,静静望着管事,没有一丝动作,也没有一点表情,谢贵却觉得呼吸都仿佛滞住,竟忘了说话。
只见少年对着谢贵浅浅一笑,如新芽破土,百花初绽。
在晨光中看见她清澈微凉的眼光微闪,她轻轻道:“贵叔,珍珠回来了。”
谢贵猛的瞪大眼,看见对面少年斜挑向上的左眉峰下,靠近眼皮处,那里正藏着一颗米粒大的黑色小痣,在少年略显深邃的眼窝内若隐若现。
手中的一大串钥匙抖了几抖终于哗啦一声砸在地上。
”大姐儿!“
谢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头还没磕下去,又一骨碌爬了起来向内院奔去。
”老爷!大人!大姐儿回来了!“
才跑到一半,想起小姐被他忘在了门前,忙又折了回来。前前后后折了几个来回,终于一拍脑袋站定了。
抹着满脸的泪,颤着声说到:“大姐儿,真的是您回来了。老奴。。。老奴。。。不是做梦吧!”
十年前。也是中秋节。
节前皇后被废,太子为母求情在皇上的勤政殿前跪了两天一夜,把自己的一条命差点搭进去,也没能改变皇上的主意,宫中一片凄惨景象。
虽然礼部也按照惯例准备了与民同庆的节目,奈何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家都凄凄惶惶的吊着胆子过日子,谁还有心情过中秋节。
京城中的人虽是人心惶惶,村镇上的农人却是丝毫不受影响,这些一年到头辛苦劳作的人们都是盼着这一天到繁华之地享受这人间极致的热闹。
每年中秋节,京城晚上有街市,称为天街。皇恩浩荡,准许京城附近村镇的农人们入京观灯赏花,普天同庆。
这一天不用宵禁,城外来游天街的人们能一直游玩到亥时之后。
每年中秋节夜晚,成群结队的农人在亥时,趁着皎洁的月光,载歌载舞出城回家也是京城一景。
谢珍珠这一年刚刚懂事,正是爱玩闹的年纪。谢大人虽然也没有心情过中秋节,奈何禁不住自己的娇娇女满脸期盼的爱娇模样。
中秋节这天谢大人便安排了管事仆妇,让自己的填房王夫人带着几个孩子,晚上到天街立马桥附近放河灯。
谁也未曾想到,元丰二十三年的中秋之夜,本该是个团圆美满的日子。谢珍珠就在这一晚被迫离开自己的亲人,一去就是十年。
当晚的戌时末,城中正是最热闹的时刻,天街上人群摩肩接踵。百姓们多是全家出动,携家带口,呼朋唤友。好不热闹。真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连天上的月亮都被夺去了光彩。
一股来历不明的匪人趁节混入京城。在繁华热闹的天街,将近百余匪徒同时动手,在天街当众砍杀二十余人,放火焚烧了四十多间店铺。在混乱中不但抢走钱物无数,还掠走多个六七岁的小孩,这个事件史称元丰天街大劫案。
次日经官方清点,当街被匪徒砍杀二十三人,砍伤十八人,烧伤二十人,混乱中践踏致死八人,致伤三百七十六人。失踪十六人。
元丰天街劫案中有许多蹊跷之处,最让人不解的就是失踪的十六人,这十六人竟然全部都是六七岁的小孩。
这其中就有当晚和哥哥及母亲一起出门为先母放河灯祈福的谢珍珠。
虽然后来有落网的匪徒供称是为了卖钱,可是劫走幼儿去卖,所得甚少,目标太大,极不容易销赃,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其供词很难让人信服。
而当年失踪的孩子,后来找到九个,确实都是被卖到他乡做奴做婢,有三个模样出挑的甚至被卖到青楼妓馆。只是这些孩子都是在元丰二十五年之前找到的。
当时参与劫持的据事后调查估计,应该有百人左右,可这百余人除了有二十几人落网,其他人全部不知所踪,只是这落网的二十几人,又全都是离京城三百多里的河东郡鹰嘴山的一伙在当地占山为王的土匪。
他们之前从未在河东郡之外做过买卖,这次来京城打劫,也是因为匪首新娶的压寨夫人出的计谋,而且这一伙人却只是抢了一家银楼一个珠宝行,一个孩子也没劫持。
原来这个匪首的压寨夫人本是河东郡富江城环翠楼的当红歌姬,名叫莺歌,因为有一腔好嗓子,经常被客人点了在,吃酒寻欢的时候在旁唱曲取乐。一日被前来寻欢的匪首看中,拿刀逼了老鸨以五十两银子赎了出来做了他的压寨夫人。
这莺歌在被赎之前,曾在给客人唱曲陪酒时无意中听得一个恩客说起,说中秋节要在京城做一桩大买卖,如今她想自己也算落了草,就把当日所听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匪首,撺掇着匪首中秋节到京城趁乱也捞上一笔,发上一笔大财。谁知财没发着,反而被一网打尽。
当官兵依匪徒所供去鹰嘴山捉拿莺歌之时,却发现整个鹰嘴山大寨被烧成一片焦土,山上留守匪众以及山寨中家眷全部被杀,那莺歌更是身首异处被烧成了焦炭,还是她当初在歌楼的妈妈,根据她往日曾佩戴过的一枚青玉压步,认出了她的尸首。
此后这案子就断了线索,到如今十年过去了,后来再也没有失踪的孩子被找到,一部分原因是家人已经失去希望,但更多的却是因为看到之前寻回的孩子遭遇不堪,即便寻到,在家族中也被视为耻辱,索性只当没有生养过这个孩子。于是,当年事也渐渐被人淡忘。
不相干的人本就会当成饭后谈资很快忘掉,而身处其中的人却是选择性的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