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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月下断荷

庞国师乃闻名整个南方大陆的修行强者之一,林立刻读《化气吐纳法》多年,但对修行仍一窍不通。他耍了个小聪明,扔出了一把飞刀,这刀很快,即便在庞国师这种历经风雨的大人物眼里,也有资格得到几句称赞,但其实这不是林立的真实意图。

飞刀从他的手指离开,到抵达距庞国师眉心分毫处瓦解,不到一次眨眼的时间。

林立从未想过要凭这种小聪明就伤到甚至杀死庞国师,他只是要这短于一眨眼的时间。

庞国师说,要用夙夜八章道法中的最后一招,给林立一个尊敬的死法。

林立自然不会接受,因为他想都没想过要死在这里。

他左手抽出腰间另一把短刀,踩蹬上马。在他朝庞国师扔出飞刀之前,便已让这匹马转身,面对出路的方向。

庞国师话音还未落,夜色之中林立右手抓紧缰绳猛抖,口中呼道“驾!”,左手中的短刀轻刺了马屁股一下。

马受惊,一声嘶鸣,拔腿狂奔。

白天里,林立行路的速度不快,走走停停,马的体能很充沛,在这种时刻,把省下来的劲一股脑的使了出来,两步便奔出了山坳的转角,向着山路的另一侧。

判断力。

人类不是狼豹虎熊这些野兽们的对手,但最出色的捕猎者从来都是人类。最优秀的猎人,必须具备敏锐、尖锐的观察力,能时刻发现自己与敌人相比较,优势在哪里。

在夜里遇到不点灯的庞国师一行人时,在庞国师开口之前,林立已经知道来者不善。在那时,他便看出了自己唯一的优势在哪里。

当时草甸上停着一乘八抬大轿,草甸前停着林立和他的马。

差别就在这里。

马比轿子快,那么林立的机会就在此处,他相信自己的机会在于逃跑。只是当时他面对着庞国师等人,他需要让马转过来,还需要一次驱马的瞬间。

尽管你是修行者又怎样?林立没有与修行者交过手,但是他见过修行者,虽然那个人并不如庞国师强大。

当时他在中山国步战军,随军奔赴圣战前线战场,负责接待他们的便是当时南方联军诸国之一的云国的一位大将军。那位大将军便是修行者,林立多年来一直对修行这种事情保持着极深厚的兴趣,所以在两军交洽的那几天,每有机会便会偷偷观察那名大将军与普通人有什么不同。

某一次,他隔得太近,被那名大将军发现了。将军问他干什么,林立便只好回答说仰慕这位大将军这样的修行者,梦想成为他这样的人,所以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大将军哈哈大笑,傲然而向林立展露了几手修行者的功夫。

大将军让林立朝着他胸口用尽全力打一拳,林立照做。拳头落到大将军胸口后,林立先是觉得自己好像打在了一块铁上,忽然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反弹力量涌来,把林立整个弹出两丈远。

大将军解释说:我修炼了一种护体的道法,把元气附着在骨骼皮肉之上,所以你一拳打来,其实打到的是我的元气护罩,你是伤不到我的。

林立便问,那岂不是说,你跟普通人战斗不就无敌了吗?

大将军回答说:倒也不是这样,元气必须日夜呼吸吐纳才能聚集到体内,我每次使用它来防御,都会因为受到攻击的强弱而有所消耗,如果耗尽了,那我的防御也就和普通人一样了。并且,我在战场上也不能就当个沙包是不是?我还得砍人呢,我得把元气外放,我攻击敌人的时候,自身的防护也会减弱。

然后大将军又向林立演示了如何用元气进攻,只见他拿起一根筷子,眉头一皱,用力一拍,竟把木质的筷子硬生生插进了压帐篷的镔铁块里。大将军说:元气外放可以强化兵器,这筷子被元气强化后就能如钢似铁,真正的军刀用元气强化后,就能削铁如泥。

林立当然对这少有的能亲眼见到修行者展示能力的机会视若瑰宝,最后他根据他无数次想象过的,曾在地球上看过的仙侠小说里的修行者战斗的方式询问道:那您能把元气外放吗,比如形成剑气什么的?

大将军的回答是,他暂时还不能做到这样,他的境界只能把元气暂时灌注到与肢体相连的物体之中,但更强大的修行者可以把元气外放,但也有范围和距离限制,通常来说,距离越近,范围越小,外放的元气所形成的威力自然也就越强大。

自那次以后,林立没有机会再见到另一名修行者,后来在圣战的鏖战之中,云国是唯一一个被太武国军队全境灭国的国家,南方联军取得胜利之后,南方诸国尔虞我诈,云国未能够光复国祚。林立也再未听过那位大将军的消息,不知道他战死在了圣战之中,还是死在了后来诸国的争斗里。

林立一直对大将军给他展示的几招铭记于心,毕竟圣战最开始的时候,南方诸国已经做好了与太武国玉石俱焚的准备,已经做下了全军陷阵的决心。奔赴前线的中山国军团开始并没想过做着后勤便能坐享胜利,所以林立自然思考过会对上举世最强的太武国军队,据闻太武国军队中修行者多如牛毛,他自然要把大将军教给他的这些东西记得深刻一些,以求生死关头能派上用场。

后来云泥圣战的顺利远超南方联军的预计,林立只干了后勤工作,没能正面对上太武国军队,也没能和修行者交手。一直到如今七年后,他才终于迎来了第一个修行者对手。

他始终记得大将军说的话。元气的外放是有范围和距离的,距离越近、范围越小,招式就越强大。林立清晰看见他扔出的短刀是在何时、何种距离下开始变慢,清晰看到短刀直到快触碰到庞国师的眉心,才瓦解化为灰尘。

庞国师的元气渗透当从他开口说出第一个字开始,但直到短刀的距离足够近之后,庞国师的招式才上升到最强,短刀才被粉碎。如果到了那个距离,林立难以想象自己的身体、骨骼,是不是会像那把短刀一样被碾碎成尘埃。

林立一开始便决定要逃跑,而这个计划里最惊险的便是马启动的前两步。他觉得只要马迈出了这两步,那么自己就相对安全了。马启动两步大跃可以迈出两丈的距离,林立有理由相信,只要这两步以内没有被庞国师杀死,那么他就可以逃。

林立安然逃出了这两步,心中大喜。

管你是陈国国师又怎样,管你是修行者又怎样。修行者也是人,但凡人都需要思考,需要做决定,这就需要时间。即使是修行者杀人,也不外乎是把那玄之又玄的什么天地元气代替了凡人的兵器,作为一种更加强大的武器而已,而一旦出了这个武器的攻击范围,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呢?

饶过草甸包围的山坳,山路陡然上升,原本簇拥的乔木瞬间稀疏了。月光落在地上,山路的西侧坐落着一片泥塘。

泥塘倒映着月光的波澜,波澜上浮着几瓣洁白,是翠绿的荷叶上托着不染淤泥的荷花。

四月末,月上云角、花左叶梢,皆鲜艳。

山路又转了一个弯,林立骑着马,停在了泥塘的顶端,泥塘下方便是那座山坳,山坳下方便是庞国师所在的草甸,林立在高处,可以望见那片草甸。双方距离百步之遥。林立策马望着那模糊的十几道人影,抬手喊道:“再见喽!”

空气忽然中传来“嗖!”的一声利啸。

一支利箭刺入了马腹,马一声惨叫,轰然倒下,林立猝不及防,被摔到了地上。

本来寂静的泥塘水面,留着一道利箭飞速越过而激向两边的涟漪。涟漪的中间线上本立着一朵怒放的荷花,此时已断为了两半。花下的荷叶撕裂,其中一边脱离叶杆微微沉入了泥水里。

草甸上,黑暗里。十六名护卫散开两旁,庞国师站在正中央,手持一张雕弓,弓弦还在微微震颤。

他是修行者,也许元气外放的范围没那么大,所以无法伤到在转瞬间逃得足够远的目标。但修行者也是人,能把元气当做武器的才叫修行者,而人的武器却不只有元气。

庞国师布满皱纹的脸显得非常冷静,他的身体苍老,身材却不老态龙钟,他鹤发白须,但拉弓的姿态却决不佝偻。他取出第二只箭,架在了弦上。

庞国师本决定用他最擅长的、最闻名的强大道法来杀死这个年轻人,但既然不被领情,那也就没有必要拘泥任何所谓上位者的风度或者格局了。

长箭刺透黑夜的速度,比任何风或声音都要快,从黑暗里来的这一箭林立根本看不见,庞国师的身影隐藏在山坳下浓厚的阴影里,林立也无法看清他是否在拉弓。只是在这瞬间,林立忽然瞥见泥塘上猛然绽放出一条笔直的涟漪,双眼死死眯起来,冷汗从毛孔里挤出来之前,他在地上迅速完成了一个侧翻,随即,“噌!”的一声,长箭没入了他身旁刚才所躺着的泥土里。

又一朵洁白荷花,在月光下被削去了一半,慢慢沉入了泥塘,不管矜持了多久,终究也会被污染。

庞国师缓缓放下手臂,有些不喜。

“我还是老了,箭速比当年慢了太多。”

然后他看向身旁的护卫们,厉声呵斥道:“别发愣了,去杀了他!”

护卫们迅速行动,奔上了山坳,往泥塘另一边林立在的方向。

八抬大轿前站着仅剩的老人,他再次举起了弓,搭上了第三支箭。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的确老了,他年轻的时候在修行境界没这么高的时候,便已经以善射闻名。要是二十年前,没有普通人能用翻身这种伎俩躲过他的射击。但后来他花在修行上的时间太久,现在太老,他的箭术,现在的体能,比当年都有太多下降,所以他没有信心第三箭在对方有准备的情况下可以必中。

他希望这第三箭必中。因为八抬大轿后方的帷布上写的那个“庞”字,他是这个国家的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不能让一个普通人先是逃出自己最强大的元气攻击范围后,还能连续躲过他的箭。护卫们会去捉拿那个不知有何目的的圣徒,到时候会将其注意力分散,就无法注意在山坳下射箭的人。到时候,庞国师的箭就可以必中。

林立看着草甸上的人影多数都消失,只留下了一道在正中央。

身旁的马还在低声嘶鸣,它还没死透,但林立根本没有看它一眼,因为林立根本没想要再逃。

根据箭来的方向,林立判断出留下在草甸上的那人是国师本人,所以上来的人就是那十六个轿夫。

近段时间,林立已经逃了很多的路,按理说,此地复杂的乔木、泥塘、山坳地形,区区十几个来抓他的人,很适合逃跑。

林立换成右手握刀,半跪、屈腰,目光死死盯着上来的路。

他觉得如果庞国师不上来,那么他根本没有必要逃。

十六个人而已,区区十六个轿夫。

什么时候开始,身为精英中的精英的野战军,面对几个轿夫也会想要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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