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大陆虽只有一片天地,但却有两个世界。
南北大陆广袤无垠,列国七十余,生民亿万。对于所有人来说,不论是富贵或贫穷者、掌权或低贱者、文人或粗鄙者,都会长期有一个相同的美梦,那就是成为一名修行者。
可惜的是,修行从来都不是一件比谁更渴望、或者后天更努力的事。能不能修行,一个人要想凭自身之力成为修行者,只能凭借天赋,别无他法。
所谓两个世界,指的便是修行者和俗世的世界。踏上修行之路的高人们虽仍生活在世俗之中,但却因为他们更绵长的生命,玄妙的修为,以至于拥有无比尊贵的地位。一个普通人家若是出了一名能踏上修行之路的天才,那么这家人立马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所有修行者,都被称作世外之人、世外高人。
林立梦想成为一名修行者,可惜他一再努力,确定自己没有那个天资。
银胄军团的主将张安国自然也梦想成为一个修行者。张安国今年四十五岁,他在七岁那年经历了完整的星空灭世,他的父母在眼前死去,他本来也该死在那年,但一个修行者救了他。
他记得那是个青衣负剑的男人,后来听街坊说他来自南海。那天夜里陨石和火海呼啸璀璨,他家的院子弥漫着浓烟和下人们的惨叫——他本是个大户人家,父亲是西宋国樊城最大的布商。
那夜过后,他成了孤儿。
第一次星空灭世改变了他接下来的生命,世俗里的凡人在和平时期很少能亲眼见到修行者。那天张安国看到了,他看到了另一个崭新的世界,于是心里便充满了前往的渴望。
他的父母辛勤经商一生,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很厉害,在商场上几乎没有吃过亏,可是天灾一来,就那么死了,再精明,再富裕,又有什么用呢?
他用了一生来接近这个目标,三十七年后,他再次看见了星空图。这三十七年来,他一直在调查星空图和星空灭世的真正原因,知道这背后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
林立的外表看起来不到二十岁——他知道自己的相貌永远停留在十七岁。但没有人知道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觉得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渴望成为一名修行者,于是他也比任何人都更加努力去尝试。他冥想,他感悟,多年的光阴流逝,他依然没能进入修行者的门槛哪怕半步。
后来他漂泊一生,几乎已经放弃,他成为了一名士兵,但是是一名有信仰的士兵。——他决不像任何傀儡那样盲从,决不深刻相信所谓“服从命令是士兵的天职”。
因为一个士兵首先是一个人,一个人首先要有道德以及思想,要有凌驾在外在身份之上的准则、底线。
这一点不论他能不能成为修行者,都不会改变。
所以他拒绝服从张安国的命令,拒绝杀死手无寸铁的村民。
即便他成功逃脱了,也不会把他们的任务内容流露出去,但张安国不会相信。在那位主将的心里,只要有可能性,就必须得扼杀。
星空图意味着什么,林立不知道。他只知道今夜是属于他的,他只看到星空图顶端两颗獠牙的图案,清晰记得他濒死时意识流落到某个玄妙之地时耳边响起的呼声。他知道前方是属于他的,星空标注的叫不暌山的地方。
……
张安国带着手下四十余人冲进了营室山绝壁被劈开后形成的山谷中。那个逃兵先他们一步往这里离开了。
张安国知道星空图意味着什么,这是只在俗世上层人士中流传的秘闻。
他曾在西宋皇宫中看过几本密卷,其中记录了一个鲜为人知的人物。
在七年以前,世界格局和现在是大不相同的,当时世上有一个最强盛的国家名叫太武国,还有立教数千年、信徒遍布天下的洁净圣殿。
一者俗世最强,一者世外最强。
但这二者联手向整个人间发动了一场企图统一的战争,这场战争的惨烈程度超过了人类史上任何乱世。最后历时八年,南北大陆几十个俗世国家组成的联军赢得了这场战争,战胜了太武国,杀上了洁净圣殿,将这座立教数千年的庞然大物连根拔起。
联军们从极北圣山上搜刮来无数钱财和洁净圣殿收藏的典籍,其中有本书里记载,这些年里洁净圣殿出了一个罕见的大人物。
黑暗大神官。
数千年来,世所周知洁净圣殿有三位大神官,分别是光明、宣典、裁决。这三位大神官分别处理各自事务,施恩布教。没有人见过名为黑暗的大神官,甚至都没人听说过。
但那本书里更是称,那场灭世的天劫便是由黑暗大神官所引发的,并且,在引发这场灾难之后,黑暗大神官便失去了踪迹。
这本来只是一个秘闻罢了,皇亲贵胄们偶尔把这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如果星空图没有重现的话。
洁净圣殿已经沦亡七年之后,星空图再度重现。作为看过那本书的人,张安国无法不去揣测这意味着什么。
洁净圣殿是世上修行者最多、最强大的地方,他们的大神官无不是天纵之才,修为极高。如果还有一位大神官留在世上,那会带来哪些影响?
无法靠自身的能力踏上修行之路的人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寻求强者的帮助。修行的第一个阶段名为化气,人必须感受到弥漫天地草木间的元气,然后才可以修行。这一步,便拦死了亿万人。
唯有世间罕见的大修行者,以滔天的修为,可以强行把元气灌注到凡人的神魂之中,以此,那些无法修行的愚钝者也可以踏上这条梦想之路。
世上有这个能力的人不多。
在洁净圣殿还受万民憧憬的无数年里,光明、宣典、裁决三位大神官便是世所周知有这个能力的人,他们会挑选在俗世里造福万民的功绩高深者,或者是对神明的信仰极度虔诚者,来帮助他们踏上修行之路,改变他们的人生。
但在云泥圣战之中,这三名大神官成为了举世之敌,在遍布天下的战场上,铺天盖地的兵锋中,即使是他们也没有逃脱陨落的结局。
如果还存在第四位大神官呢?
今夜的关键是,星空图上加粗标注了一条路线——营室山到不暌山。
如果星空图来自黑暗大神官,那么这幅地图很明显,这位当世仅剩的洁净圣殿遗珠在呼唤人前去。
不论这呼唤是何目的。就像张安国的信条:只要有可能性。
他希望能接触到修行者,他一直记得父母努力一生创造的家境毁于一旦,连命都没能留住,向往那些来去自如的修行者。
……
林立感到很兴奋,以至于呼吸有些急促。
他在山谷里忘情狂奔,绝对不累。他的心脏狂跳着,本来已快泯灭的希望在今夜忽然重现了,在他决定要自杀的时候。这就是绝处逢生吗?
这五天里,他对野战军们屠杀村民的事感到无比愤懑,也因为受到追杀,自身的情绪也格外紧张。但这时候反而全都消散一空了。
他的记忆里有一个人。
他胸口的圆形吊坠,他全部的人生,都来自那个人。
林立全部的向往,都在那个人那里。
他不在意什么星空图不星空图的,他知道那是幅地图,上面标注了一条线路,这就行了。
他当一个凡人已经太多年,他知道、他相信,第二个世界就在那幅地图的终点,他记忆里的那个人就在那里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