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冷风过境。
高丽妍盘腿坐在碎石地上，身上的子弹已经打完了两圈半，弹壳在她脚边落了一地，和碎石混在一起不分你我。
“差不多了吧？”高丽妍笑道，漫不经心地给枪上子弹，举着枪对准正前方，“还没累啊，德雷斯。”
听到久违的名字，船长动了动冻僵的手指，握成拳放在嘴边哈气，“男人嘛，不能对着女士说累。”
两人对立，高丽妍余光看了眼一旁被围起来的夏家姐妹，心里对人说句抱歉。她来晚了，想办法破开船长构筑的堡垒花了她不少心思。她捏了捏兜里的小遥控器，庆幸自己提前准备了摩萨频率波，一种能影响书翁脑波的东西。
“也是，你是绅士，大陆彼端的老绅士。”高丽妍说，歪着头瞄准，“机关新研发的摩萨频率波对你好像没多大用处，我真不想和你这样举枪。”
“我也是。”船长笑笑，“您是我们这群人里，少数几个让我发自内心佩服的人。我把您当做朋友。”
“每个我经手的书翁都这样说。”高丽妍枪口微移，“可谁做到了呢？书翁把我们当做可以利用的资源，机关把我们当做奴隶。朋友这种说法，只在利益一致的时候才会听到。”
“这就是你让我佩服的原因。”船长主动放下了防御，从包里掏出了他的银制酒壶，“很少有人真正明白这些关系。说实在的，你没必要这样对着我。”
高丽妍挑眉，“这是说服攻势吗？你的书为你开发的能力？”
“不是。”船长喝了一口酒，烈酒在他舌尖上滚动，活络他的有些麻木的思绪。和夏蕙心的战斗让他放逐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他不是来这里和人做这些无谓争斗的。
就算是征服，他的目标也不该是夏蕙心或者眼前的高丽妍。
船长顿了顿，左右看看便学着高丽妍的姿势随地坐下，“这没意义，我不能对你出手，你明明知道的。”
“……”高丽妍没吭声，她知道船长是在找台阶给他们两人下。是她先对船长用了还在开发中的摩萨频率波，在调查任务执行中，她的行为会判定为干扰，书剑可以对此进行防卫。当前船长选择了退让，她没有道理不接受。
只是……
“放了蕙心她们。”高丽妍用枪指指一旁石块垒起来的地方，“你会闷死她们的。”
“人我会放，在那之前，我想问点事情。”船长喝口酒，指腹摩挲着酒瓶子上的花纹，“用船长的名义。”
权限吗？高丽妍看了船长好几眼，奈何男人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高丽妍叹了口气，“以你的权限确实可以和我直接对话，你有权从我这里获得所有你想知道的情报，按照协约，我将据实答复。”高丽妍把枪放下，从包里掏出一支笔，按下笔头，两人之间立刻出现幽蓝色的虚拟操作界面。高丽妍伸手点点，密码框出现，“认证答案。”
“AMariUsqueAdMare”船长说。界面转换，机械女声依次报出程序条款，几秒后界面压成一条光线消失不见，船长把酒壶盖拧好踹进兜里，“你怎么看愚人。”
“这算什么问题。”高丽妍不满，“就一个书翁呗。”
“一个世界第一的书翁，一个收服了残魂的书翁，而现在这个书翁还将把雏菊收入囊中，独对连我在内几个前十位的书剑。不是个普通的书翁吧？”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高丽妍说，“他的资料完全正常，而且雏菊的任务你们都是一样的。”
船长摇晃着食指，“你回避了我的问题，我想知道的，你还没说。”
高丽妍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算了吧德雷斯，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呢？我只是个警备部的开发人员，偶尔负责教导新觉醒的书翁，很多事情都在零部队那里锁着。”
“可你明白。”船长指了指被石块封住的夏蕙心二人，“她们也明白。夏蕙心是我们这一代少数几个和我一样，从十年前起就接触机关的书翁。如果不是五年前她觉醒，那么今天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还是她。”
“夏蕙心有多聪明，我们都知道。”船长收回手，活动着手指，“还有几天就是中国的除夕了，零点一过全世界都将正式步入这一代的第十一年。”
“我想知道的是，这种时候，为何有了愚人。”
船长一口气说了很多，夏蕙心对愚人的态度让他感到奇怪，雏菊的态度也让他感到了一些异常。战斗让他的大脑暂时丢下了这些思考，而高丽妍的出现，又重新唤起了他的担忧。
他还没见过哪个书翁让这么多人为他奔走，他想起在鬼屋里见那人的第一面，普通的青年，普通到他不会去看第二眼。跟别提能从那人身上看出什么世界第一人的气质，硬要说有什么印象，那大概是普通。
船长大概是世上少数几个从上次盛宴里活下来的人了，历史往往在时间之后被人谱写，而真相牢牢的刻在他脑子里。
从上一个十年活下来的他，清楚的知道他们这样的人，生命周期短暂的不可思议。
十年，是书剑世界的一个轮回，虽然他只经历了一次，但是他坚定终结将在不久后到来。
残魂的出现，愚人的觉醒，还有这个调查任务，无不在说明这场终结的到来。
对面高丽妍久久无言，冷风送来落叶和冰渣，带走这片战场上残余的杀气。她看着自己手边的步枪，黑漆的枪身里有个东西一闪一闪的，她分不清那是头顶的月光还是路旁的街灯。
反正都是光，来自哪里很重要吗？
高丽妍揉把自己的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才开口说道：“柳元原资料很正常，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疑点。他的觉醒是因为莫琛，而他的脑端和莫琛完全契合，起步值是百分之五十九。”
“五十九？”
“是的，五十九。”高丽妍点点头，“说来有点可笑，雏菊是因为临界值达到五十九才会被判为任务目标的。”
船长怔在原地，“那他怎么会……”
“会怎样？会像雏菊那样导致被执剑人反噬魂路？”高丽妍苦笑，“你以为残魂是谁，他完全不需要书翁。与其说残魂是那孩子的执剑人，还不如说因为有残魂才有那样的书翁，他就像是为残魂而生的。”
为执剑人而生的书翁。
曾几何时，他也听过这样的话，他当时为此暗自高兴，为能达成自己心中某些微小的目标而兴奋不已，并把这当做自己的标签，无时无刻为此努力着。
“真可怜。”船长站起身来，看着园区正门的方向，“这样的人，真是太可怜了。”
高丽妍不解，虽然听上去柳元原像是个狼圈里的小白兔，可是也不至于到被人可怜的地步，要知道莫琛可是很强的。
“这是你想要知道的答案吗，能解开你对十一年的疑问吗？”高丽妍嘲笑着，“你们都是一样的。”
“你说对了，但是我已经经历过了，而他还不知道自己将会经历什么。”船长说着，往园区大门方向走去。高丽妍感到大地在微微颤动，她身边的弹壳和碎石在地上做着打点运动，她本能的举枪对着船长，由盘腿坐姿改为单膝跪地，准点对着船长的背后。
船长没有回头，继续走着，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听着像是西班牙舞曲，双手跟着曲调打着节拍。
高丽妍听到背后穿来咔咔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之前船长封住夏蕙心二人的石块正在剥落，她又看见了夏蕙心姐妹，一老一少，身姿却同样出色。
“蕙心惠兰！”高丽妍连忙过去扶住二人，夏蕙心昏睡在夏蕙兰怀里，夏蕙兰扶住人的手有些不稳，看来和船长的战斗多少让她的衰老状况又严重了几分。
忽的，高丽妍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这里动了动，她下意识望向走出好远的船长，“发生什么事了？”
夏蕙兰咳嗽几声，看了看船长的动作，又抬头看了看天空，“我们还没有出去。”
“出去？”高丽妍视线扫了一圈，“已经没有堡垒了。”
“是另一个。”夏蕙兰指指天上，“我是说刚刚封起来的这个。”
什么！高丽妍瞪大了眼睛，扭头举枪对着船长一阵乱射，由于距离已远，她一枪为中，反而听到船长爽朗的笑声。
“夜深了，小姐们，真正的狩猎现在才要开始。”
“信不信我现在就弄死你！”高丽妍拿出一个遥控器，那是她用来远程遥控广播室的，她把摩萨频率波用这里的广播来进行播放。
“那一会儿，你就会被另个人弄死了。”船长背对着三人挥挥手。
“谁？”高丽妍问道。
船长停下了脚步，仰头看着一个方向，高丽妍和夏蕙兰顺着目光看去，那应该是个摩天大楼。因为这附近没有一处楼房亮着灯，而那栋楼的顶端却闪着光，隐约可见那栋楼的高度，绝对是这周边的制高点。
“是谁？”高丽妍又问了声，曲肘撞了撞夏蕙兰。
夏蕙兰眯着眼盯了好一会儿，随后神情大变，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船长，“你们！”
“怎么，就许你们和愚人合作，还不许我们找人吗？”船长笑了，“正巧他就住附近呢。”
说到这里，高丽妍瞬间明白那人是谁了，也只有那人能做到这么大的堡垒了。
岳岐，中国区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差点将柳元原和残魂弄死在秋宴的人。
“好了，小姐们，我们一会儿见吧。”船长说，“想知道的事我已经了解了，现在该做正事了。”
说着，船长就消失在黑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