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了廖大嫂家里,运强对着那个正在堂屋里面点着鸡崽的女人交了一声“大嫂!”女人抬起头来,撩了鬓角垂下的头发,显然,这个妇人与罗家村的妇人打扮又有点异常。罗家村的妇人可是清一色的后面一个抓髻,额头上的头发全部用边夹全部铲到头顶,这个妇人额头上倒是顺溜下一缕头发垂着。比起现在妇人清一色的铲子头,鬼子来了抹上一点锅头灰的形象不由得让人眼前一亮。
这妇人一看到运强,便一拍手,“哎呦,大兄弟,你终于来了,今天鬼子又从这里过身呢。”
“又过身呢,打哪里去的?”
“说是去州府援兵。”“你倒说一说,城里的还熬得住熬不住。”
“看这样子快要熬不住了。”
廖大嫂这时才看见瑟缩在外面的时云,“哎呦,大兄弟,你这可是从哪里够来的大妹子呀?”
她上下打量着时云,只见时云穿着一件男式衬衫,头发还来不及像其他妇人那样剪掉成铲子头,点点头,“大兄弟,你这口味不错呀!”
运强急着争辩,“廖大嫂你莫要取笑,这个嫂子是来寻她娃子的。”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大家不由得感叹了几声。
时云疑惑,这个称谓廖大嫂的,在这样的乱局中,竟然能够镇定地与运强谈笑,且把心头疑虑先放下再说,“大嫂子,我.....造孽呢,娃子被鬼子给拐了,现在顺路来找找。”时云不常见人,看见廖大嫂这样的人物,不由得有点慌乱。
“哎呦,妹子,我们都是妇道人家,有哪个妇道不疼自己的娃的,你先在这里呆几天看看。”
停了一会,运强急着要走,“呦,运强你别这么急,你大哥今天带话过来,叫你别回州府了,等他的消息。”
晚上两人睡着说话,窗外传来一阵敲击声,时云吓得赶紧噤声,廖大嫂悄声笑着说,“别怕,是那个砍头的来了。”仍旧不声响,窗户继续传来一长两短的敲击声,窗户纸发出震动,“是的,是那个砍头的来了。”廖大嫂清倩地笑着,披衣下床,开门。
门开处,推搡的声音,廖大嫂轻笑,“别浪,屋里有人。”
“呦,你又干那个营生了?”对方也轻笑。
“你别冤枉人。”她附在他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对方不由得也笑起来。时云感觉自己脊背发凉,她隐隐觉得廖大嫂来路可不是正常的妇人。
廖大嫂回转身哗地一声划了一根洋火,将煤油灯点亮了,时云定睛一看,没错,就是那个扔掉她孩子的阳运栋,只是头发更长了,脸显得更长了。
听他们这么调笑,时云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运栋向床上瞅了一眼,笑说,“这是你从哪里带来的姐妹?”
“阳运栋,你不认识我了?”听着时云这幽幽的声音,运栋不禁一跳,再仔细一瞧,不认识。拱拱手,“哎呦,这是哪位姐妹?”
“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前年挑南盐,你还记得不?”
听着时云语气中的怨怼,廖大嫂不由得心生疑惑,暗生醋意,这个砍脑壳的到处留情,现在连哪个妇人都记不清了。
“死鬼,又是哪里留下的冤孽债?”
“这位大姐,”运栋一边拱拱手,“我阳运栋若在哪里有得罪的话......”一边搜肠刮肚地在记忆中搜索这个人:这样俊俏的一个妇人,按说没有理由忘记。运栋心里愈发疑惑。
这时候时云突然捧着脑袋放声大哭,“你还记得去年把我的娃儿扔了,你还记得?”
运栋看着她,突然恍然大悟,不由得有点畏缩,“那是,那是.....实在是没有办法。”
时云收住眼泪,“我现在想求你一件事情,你得帮帮我!”
“什么事?”
“我的毛头被鬼子抓走了!”说到这里,已经低下去的哭声又再度响起。
“被鬼子抓走了?”运栋心里一惊:抓走了后生,那可就没有希望了,州府里面死人可是堆成堆。
“我毛头被鬼子带到州府来了。”时云抽抽搭搭把事情原委叙述一遍。虽然当年孩子被运栋送人,自己也暗暗地在心里咒着他,可如今,在她的心目中,能找到她的毛头的,只有运栋了,她又辗转反侧地想着,莫不是老天就这样安排,让自己刚出生的娃子在他的手里失散,又让自己的娃子在他的手里找到,想到这些,时云心里不由得又充满了希望,觉得毛头马上就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运栋看着时云,陷入了沉思,这个女人,当时大着肚子,倒是没有现在这样的风情,奈何现在兵荒马乱,不然......
时云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回过神来,对着这个廖大嫂说,“淑玉,鬼子们今天来过没?”
“倒是过身过,就是没有进村。”
“村子里面没有人了吧?”
“没有几个了,听到消息都躲起来了。”
“往前几天鬼子过身,你有没有注意带小娃子的呀?”
“这个倒没有注意!”叫淑玉的廖大嫂羞愧地说,运栋倒是没有再问,点了一根旱烟沉吟起来。
歇了半晌,他突然扔掉烟头,突然站起来,“淑玉,城里头可能顶不住了,方军长开过会了,说要投降呢!”
“投降!”时云听到这话,在心里默念一遍,这个妇人,她并不知道投降就是看戏里面的“缴枪不杀”,但是,她知道,“投降”一来,对她的毛头是好事,运强说过,“投降”过后,兴许就能找到她的毛头了。
“熬了这么几个月,这说投降就投降了,”廖大嫂眼圈不由得有点红,声音也有点哽咽,“这死的人就白死了?”
“是的呢,”运栋垂下头,“我们帮也快熬不住了,山长也说了,不能让兄弟们白死,跟着谁不是活路。”“外头的人不见进来,里头的人死守,城里老百姓也怕军爷们硬扛,惹恼了鬼子没有好果子吃,他们都派出头面人物去军长那里说去了。”
“哦!”廖大嫂垂下来头,突然又提高了声音,“你们这些男人.......”
“那又什么法子,我们帮堂主已经决定了,不管方军长以后的决定是什么,他已经不再襄助。”
“那青帮呢?”
“那边的情况我不晓得。”
“运栋,”听得廖大嫂这样的叫声,他不由得诧异地抬起头来,“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做呢?”
“还能有什么法子?看盐行掌故再开,我又回去当我的伙计!”
廖大嫂努一努嘴,“这个大妹子的事情你可得上点心,帮着打听打听。”
运栋点点头,大家一宿无话,第二日,就有鬼子进村了,拿着大喇叭,让翻译喊着各种口号,大意不过是你们的军长投降了,现在是皇军接收了州府,以后大家都是天皇的子民等等。时云听不懂这一切,但是,她的心里是欣喜的,她知道,她的毛头就要回到她身边了。第二日天不见亮,运栋与运强兄弟就出发了,廖大嫂说,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会帮你打听的。”廖大嫂打着包票,“大妹子你也别着急,我身边也没个男人,也没有个一男半女,莫如你就在我这里过活几天。”时云想着也无其他办法,遂点点头。
留在村里的男人倒是还是犹疑,陆陆续续回来一些丁壮,妇人与闺女,还是让他们在躲藏的地方再多藏几日。
不过几日,时云就看出端倪,廖大嫂的房子,倒是时常有丁男来光顾,她的应对也不同一般,心中越发疑虑。
渐渐的,鬼子也开始在村子里进行盘查了,时云躲在廖大嫂的家里,偷偷看着,倒是没有进自己村子里面的那般枭恶,带着翻译,一般都是鼓励大家把子女接回家,好好搞生产。时云看着,心里的希望越来越丰满。
一日,一队鬼子蹩进了廖大嫂的房子,大呼小叫,时云不由得瑟瑟发抖,廖大嫂让时云进了灶房,倒是从容地走了出去,虽然言语不清,但是,廖大嫂的笑声却是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