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男人看着这样一个弱女子黑咕隆咚地赶路,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另一个人好心地问道,“你村里的男人呢?”
这一句话刺得时云眼泪哗啦啦地就留了下来。
那个叫阳师傅的可就不客气了,“她村里的男丁可不能叫男人呢!”
“嗯啊嗯啊,这样的事情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妇道出面呀!”他转头面向着时云,“大妹子,你要找我们村的运栋,那可是找对人了。”
他接下去,“唉,就是不晓得这鬼子围着城,妹子你找不找得到他呢?”
“我才问老哥你呢!”时云接下话头,“老哥子有什么法子没有啊?”
“这个......”对方沉吟了一下,“大妹子,你也别着急,我们先到圩上卖了这挑子肉再计较计较。”
另一个男丁也点头称是,“大妹子,你就听阳师傅的,他会替你想个办法。”
时云想着,这事也的确一时半会急切不过来,不如等一等也成,于是干脆随着这两个人到了圩上,已经大亮。他们摆好了肉摊子,时云歇在一边,看着他们吆喝。
时云对于这两位的身份,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出门在外,大字不识一个,两眼一抹黑,况且又是这样的情形,不如索性一切往坏处打算,心想,大不了再受一难,万一这人真是有办法,若能找到毛头,哪怕是再见一面,不,哪怕是打听得一个准信,也是心满意足了。时云一边想着,一边按捺住自己烦躁的心情,看着两个汉子招呼着生意。
时云呆望着两人,自六岁来到成森家,婆婆管得严,时云很少上圩,算上这回,也是第三遭,第一遭是与成森圆房,婆婆带着她到圩上扯了几尺花洋布,说是花洋布比起家织布喜庆,第二遭则是陪着成森到圩上去抓中药。春生结了婚,大家都传言春生攀上了圩上廖保长家的高枝,时云暗暗攒劲想着要来圩上问一问,无奈婆婆看得紧,接着要闹着要休掉她,时云也就打消了这个计划。时云想着,不知道这个天杀的住在哪个地方,看到他,真要咬他几口啊,时云心头不由得绞痛,想不到自己把一辈子寄托在他身上,结果不但一场空,还把自己的毛头给搭上了。
“哎呦,大侄子呀,你怎么回来了?”时云听到了阳师傅的大嗓门,抬头一看,肉铺子来了一个衣角褴褛的后生,“大伯,可真是不得了了!”后生一叠连声地大嚷,“哎呦呦,州府死的人一堆一堆,都没办法收尸!”
“有这个严重啊?”阳师傅一面砍肉,一面接着话,“日本鬼子经过这里,烧杀抢掠,倒是没有这么严重啊!”
“哎呦,大伯,你这个肉就别卖了,赶紧回家了,说不定有鬼子会经过这里呢!”
“日本鬼子又要经过这里?”阳师傅一惊,时云也不由得要跳起来。
“我们打听到了,有几队日本鬼子要经过这里,必定要一路烧杀,大哥叫我们几个沿途给乡亲们送信。”
说到大哥,阳师傅猛地记起了再一边呆着的时云,“哎呦,你小子来的也是时候,你运栋大哥现在在哪呢?”
“运栋大哥呀?”这小子脸色沉下来,“大哥还在州府里,现在与我们帮主帮着方军长呢,唉,大伯啊,情形不妙呀!”
这个阳师傅可不管什么情形妙不妙,他记起了答应时云的事情,现在老天帮忙,运强这小子竟然就跑回来了,刚好借着这机会让运强带着这妇人去找运栋,兴许能帮上忙呢!
“运强,你这通知乡亲们还要几时才转回来啊。”
“这一时半会还转不过来,大哥交代了,我的份上还要通知三个村子。”
“我这里有个人,”阳师傅转过头来,对着时云努一努嘴,“这个妇人罗家村的。”
“罗家村的?前几天鬼子经过罗家村,可做了好多坏事呀,还把几个妇人......”
阳师傅朝着他使了个眼色,“嗯嗯,这鬼子呀.....作孽呢!”
“运强,这个是罗家村成森婆娘”
“哎呦,这个......就是那个嫂子啊?”
“嗯那,这大妹子要去找他崽,想请你们搭帮一下。”
这后生沉吟半晌,嚅嗫道,“这个......州府连方军长都快守不下了,死了好多人咧!”
时云一听死了好多人,心头不禁如火烫一般,“保得我毛头无事就好咧!”
这后生上下打量了下时云,向她招手道,“这么着,要么你跟着我去陈大嫂家里先等着得了。”
“你这个娃子,哪个陈大嫂啊?”阳师傅不由得发问。
这个叫运强的向阳师傅眨眨眼睛,阳师傅会意,笑骂道,“天杀的,勾三搭四,也不怕报应。”
回头问时云,“大妹子,你是与运强去呢还是在家等着?”
“运强兄弟,你说的这个陈大嫂离开州府远不远咧?”
“不远呢,就在东阳渡那一块呢。”
“那我跟着运强去吧,兴许就能见着我的毛头了。”时云想着,现在自己反正也就是一家一口了,到得别人家,虽然给被人惹麻烦,但是,自己好歹还有一双手,也可以帮衬主家,离得这么近,说不定就撞着了自己的毛头了呢。
到底是女人,她只听说东阳渡离开州府不太远,她不知道州府有多大,兵荒马乱的年月,要见到自己被鬼子掳去的儿子,那样的概率有多大。
运强看着这个妇人,点名要见大哥,显然是与大哥相识的,他低着头一计较,罢了,说不定又是个老相好,不如带着上去,也算替大哥做了一桩事情。
两人一路走着,时云紧追慢赶不至落下,运强通知完了村子,就打算返回了,一路上车水马龙,不知道内情的人颇以为此为繁荣的景象,实际上,大家小包大包,形色匆匆,都为逃难。
走了好一会,运强示意歇一歇,时云掏出从家里带出来的鸡蛋,“大兄弟,先吃点东西。”又接着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晓得鬼子要到这些地方来啊?”
“哪能不知道?我们帮主已经得到消息了,说方军长已经打算投降,鬼子一路向西,要到广西去,肯定是要经过这些地方的。”
“我们的兵爷要投降?”
“不投降还能又什么法子?上头不派人过来,就靠城里头的兵爷们打着,还加上我们这些兄弟,那哪能打得过?”
“你是在城里头出来的?”时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你见到我家毛头没?”
“那哪能见得到?城里的兵爷,城外的鬼子,少说都有几万人。”运强比着自己的手指头。
“几万人?”时云倒抽了一口冷气,突然就有点泄气,“这么多人,究竟到哪里去找自己的小毛头呢?”
“大嫂子,咦,大嫂子,你怎么啦?”运强突然看着时云两眼翻白一头倒在了地上,不由得在心里大呼“晦气”,带着个妇人赶路,诸多不便,现在还来这一出。好歹运强也是经过大场面,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看见时云这样,也就准备掉头就走,一个人在和平时期,见人流血也可能认为是凄惨的事情,在兵荒马乱的年月,自顾不暇,面对着生命就不会再有怜悯了。
运强准备继续赶路,后面可就发出一声凄厉的声音,路上行人行色匆匆,谁也不会,也没有精力去关注一个落单了的女人。
运强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回头一看,却见两个衣衫褴褛的壮汉在拉扯着时云,本来已经晕死过去的时云又悠悠的回转了气来。
运强心里的男人气腾地上升,会转身大喝一声,“你两个狗东西在做什么?”两个壮汉回头见有人坏自己好事,不由得笑道,“哎呦,兄弟,这年月,见者有份,等我们兄弟乐过了再给兄弟你。”
运强心头烦躁,过去给了这个说话的人一个大嘴巴,“你瞎嚼什么?你想把我嫂子怎么样?”
这两人见话头不对,嘀咕一声,“是自己嫂子就早说一声。”撒手就一溜烟跑了。
“大兄弟,这样的年成,你走吧,你就不要管我了。”时云听了运强前面那番话,现在只求速死,也就不愿意在前行了,遂劝运强自己一个人赶快走。
运强自己迅速地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要么自己一个人走,放下这个女人,让她自身自灭,要么带着她,到达三里之外的陈嫂子家里,之后的事情就不要自己管了。“大嫂子,你打定主意不走了?我还要回去找大哥呢!”运强不耐烦。
“大兄弟,你走吧,我找不到我小毛头,也就不想活了。”
“哪个告诉你找不到咧?兴许方军长投降了,鬼子到了城里,就可以找得到了。”
“真的?”时云两眼又放出光彩。
“那是自然,不打仗了,鬼子就要笼络我们了,我们很多兄弟都这样说的。”
时云一听这话,马上鼓起了勇气,“那大兄弟,你还是带我一程吧!”
一路无话,运强将时云带到了他说的廖大嫂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