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一晚筹划,时云时而觉得马上就要见到毛头了,时而又觉得毛头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了,一忽儿哭一忽儿笑,芹翠也陪着,两个女人感觉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
实际上,芹翠上了圩,她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与时云和盘托出。
这一天清早,她与时云一同起床,回家梳洗过了,与自家男人说要去上一次圩,男人自然不高兴,上圩干什么呢?家里没有什么需要买的,也没有什么好卖的。但是男人一直怕着她,这些年,芹翠说要干的事情,男人寻死寻活都组阻止不了她,这几年,芹翠是看着孩子也慢慢长大了,眼看着到了娶亲的年纪,何况,自己也老了,拿出铜镜一照,眼角都由了皱纹,不由得叹息一声,收了镜子,有些事情才慢慢地对着男人有商有量的。男人知道说了也不管事,就喝了几口红薯粥,便扛着锄头与公公孩子上山去了。
芹翠打来了镜子,这面镜子还是那个炮打的送的呢!她看着镜面,用的时间长了,镜子的一角已经有点磨损,照着她的脸颊那一块,好似除了天花,麻麻点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芹翠恍惚又看见了那天他拿着镜子送给自己的情形,他讲述自己是如何艰辛地买到了这样一面时新的镜子,就想着要送给她,尽管她也不信他,但是挡不住自家男人的没出息,也就依了他,虽然她也知道,他在外面有人,但是,由不得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依恋,没日没夜的,就像吸了鸦片一样,一天不见就心里闹得慌,看着身边的那个痨病男人,有时候甚至会有一把掐死他的念头,心里也想着,苦熬这些年,就出了头,自己也不比他那个死去的妇人,两个人一起过上了日子,他总得要收心了。
时云当年过了门,村里的浪荡少年都说时云长得俊,风头盖过了她,她也没成想时云也是个不禁挑拨的人,竟然被这个不得好死的弄上了手,他的心也就慢慢地不在她心上了,她那次打上门去,竟然被他说,时云又年轻,又长得俊,丈夫又不中用,芹翠你也得退一退,当时他就想着这个男人靠不住,可是还是禁不住谁在他怀里的那种吸引,时不时要去撩拨。
芹翠心里不由得动荡起来,起身到门上扯下对联下面的红纸,用水泡过,蘸一点红晕印在脸颊上,再翻出走亲戚的当家衣服穿上,对着镜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提着篮子除了门。
实际上,她要找的就是春生。
听当时在场的人说,就是那些日本鬼子掳走了三个孩子,春生说过,太君离开日本,太远了,喜欢小娃子,想带几个小娃子去解解闷。当时有大爷还跪在春生面前磕头求他看在乡亲的面上,把孩子们留下,“春生大侄子,你看着,现在汉清人也没了,她婆娘又是这个样子,你总得给他家留个后吧。”最后大爷还怯生生地说,“最起码,你照顾不到时云,孩子也得给她留下。”
“大伯伯,我也是替太君办事,你也不是没见过,太君动气怒来,那个刺刀不长眼睛,我也没有法子。”随后补充了一句,“妇人们让太君看上,这又不是什么丑事。小娃子带过去,以后好日子多着呢!”
她就认定,春生是知道娃子们的下落的。
赶了十多里路,到了圩上,她先且不卖蛋,走到一个烧酒铺子,拉着掌柜的问到,“动问掌柜的,廖保长住在什么地方?”
对方打量了她一下,“你这个婆娘,打听保长做什么?难不成送货不成?”说完哈哈大笑,铺子里的人也跟着笑,煞是快活。
芹翠听他们言语不正经,不由得有点恼怒,“我是保长郎(意即女婿)村里的人,我们村里有点事情想要找他。”
“哎呦,会长村里的啊?”掌柜的越发得了意,看着这个妇人,颇有风姿,也像似精心打扮了一番才出得门,马上凑过耳边,热气哄哄地吹着芹翠的脖颈,“小娘子咧,保长的郎现在是日本太君的会长,你可轻易找不到他了,是老相好吧?”说完对着其他人诡秘地一笑。
芹翠讨了个没趣,只得退了出来,心头倒是有了主意。
这天杀的当了日本鬼子的官,依他的性格,肯定就不住在廖保长家里了受着管束了,不如直接找个人打听他的地儿就行。
这一次,芹翠谨慎了点儿,找到了曾经卖过几次布的布行掌柜,一打听,果真还是单独住出来了。掌柜的半是小心,半是试探,“婆娘,保长的郎现在可是日本太君保举的维持会会长,给我们训过话的,”他上下打量了芹翠,“婆娘去那里可不会有什么好营生。”
芹翠一听,心头一紧,不由得有点犹豫,想着那些人描述时云他们几个妇人被鬼子欺负的惨状,“连成森娘也不放过啊!”老大爷不由得眼中留下泪水,芹翠心头慌乱,也自怨自己莽撞,但是,转念一想,看着圩上人来人往,料想鬼子应该是不在这地儿了。
果然,掌柜的接着说,“好在鬼子前几天开拔了,你有事赶紧趁这个当儿去。”
顺着掌柜指着的方向,芹翠终于找到了一个挂着牌子的地儿,但是上面的字芹翠横竖不认识,一溜儿的房屋也不知道哪一间是那个砍头的,正在犹豫,春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哎呦,这不是芹翠嫂子吗?”春生比起以前更见白净了,也学着鬼子梳起了个大背头,越发显得面如冠玉,芹翠有点手足无措,紧想一会,竟然忘记了自己要来干什么了。
“嫂子,屋里坐一会。”
芹翠脑袋里一片空白,低着头紧跟几步进了屋,却无法开口。这长久的分隔,使得芹翠几乎怀疑自己曾经在这个人的怀里呆过好些年,似乎从前的一切都是梦境中的存在,恍惚醒来,曾经那么亲密的人却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嫂子,先喝点开水。”春生拿出洋瓷杯子,拿起一个圆滚滚的壶,从中倒出了热腾腾的水,递给芹翠,芹翠犹豫着伸手去接,被烫得马上缩回了手。
春生见她一径地盯着那个圆滚滚的壶看着,马上笑道,“嫂子,这个叫暖壶,太君说喝这种水卫生。”然后折回身,关上了门,一把拉过芹翠,“心肝,这见天的怎么想着要来见我了?”说罢手就摸着了芹翠的腰上。
芹翠一阵迷醉,一阵慌乱。自从春生赶上了时云,那样的热乎劲头,芹翠也慢慢地冷下了心,守着自己的小叔子也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好在春生不种田不耕地,也难得在村里走动,偶尔见面,春生倒也大方,见着有外人,就叫着嫂子,见着没有人,便要动手,芹翠也就遂着他的意。倒是后来,成了保长的倒插门,这条路也就算是彻底断了。
春生熟练地解开了芹翠的衣服,“宝贝儿,”他在她的耳边呢喃,一扭头咬住了她的舌头。
还是那样熟悉的动作,只是这样的称呼却有点新鲜,芹翠突然想哭,想要对他诉说这些年自己受过的苦楚:为了不让自己再出丑,几次抑制住想要去他屋里找他的冲动,有时候在窗口纳着鞋底,在织布机上织着布,突然心里一阵驿动,自己就忍心地拿着针头猛刺自己的手臂......
她试图举起她的手臂让他看,这些年她为他受过的这些苦。春生一翻身推着她靠在了方凳上,就势压了上来,“宝贝儿......”他呻吟着,她含糊地回应着,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了他,她是死也值得啊,她伸开两手抱住了他浑圆的臂膀,一口咬了上去,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一边拉上自己的裤头,一边笑着说,“你胆子真大,怎么这几天想着要上圩了?”
她猛然记得自己来到圩上的目的,急急地问,“你把时云与汉清的那几个娃弄到哪去了?”说完,不由得有点怨意。
“哎呦,我的亲肉肉,这几个娃子哪是我弄走的哟!”春生叫了起来,“那可是太君看到这几个娃儿长得可心,想要带着走,一路开心开心,放心,娃子饿不着,一路上白米饭,鱼肉尽着吃,我们这样的人家还没有过这样的日子。”
“你这个天杀的,”芹翠突然恨恨地说,“你就忍心让时云......”
“这个......你妇道人家可不懂,太君们把这个可叫做什么......”春生骚骚头,侧着脑袋想了下,“太君们把这个可看得重了,他们都说,他们日本的妇人都争着来军队,对,对,这个就叫慰安,是很荣誉的事。”
什么荣誉不荣誉,芹翠也听不懂,她就懂得一个妇人,一下子经由十几个男人,那是不成话的,古代要这样子的话,芹翠也听老人讲过,是要死的,事后往往被封为烈女。
“那,现在,”芹翠艰难地说,“时云在家里寻死觅活的,你总得想个法子,让她找到她的毛头,也好晓得个是死是活。”
“这个你叫她放心,她家毛头太君是最喜欢了,这小娃子有点脾性,太君也喜欢得紧,好吃好喝地给这,保准一年半载回了家,就成了个白胖小子了。”
“你说毛头在鬼子那里还与鬼子斗?”芹翠担心地问。
“是太君,”春生不高兴地更正道,“太君喜欢得紧呢?特别是那个队长,每天带着毛头睡。”
“那你说时云怎么才能见到她的毛头吧?”芹翠终于慢慢恢复了理智。
“那我可没有办法啊,太君现在也开拔了,据说是去州府里汇合其他队伍。”
“去州府了?”
“是啊!”
“那你知道这些鬼子住在哪里?”
“哎呦,告诉你说是太君!”春生小心地打开门,向外面张望了一下,“你说这话被太君听到那可是死路一条!”他不忘警告说。
“那你说他们住在州府哪里吧?”
“哎呦,我哪里知道,就是往州府去了。”随后,他又神秘地说,“州府也顶不住了,到时候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芹翠也不懂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她只知道时云的小毛头,汉清的两个娃子被鬼子带到了州府,不管怎么样,她得回去告诉时云,告诉灵生爹,得让大家想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