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雕雪筑,银装千里。大业城的冬天,总是要比温暖的的蜀郡来得更凌厉些。
莫青甄拂开车帘,望着雄伟壮阔的巨城,心中莫名有些震撼。她自小蜀郡长大,算是南人。何曾见过如此壮丽的白雪河山?
她想着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两个男人。感慨着,此间风景,应该更能锻炼男儿吧!又有些惆怅,寒风顺着俏脸滑进了一领口。她下意识往貂衣里钻了钻,感觉到一丝温暖。心情也好了许多。
她随着莫家车队离开京城已近月余。随着那日之后,与王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王管家甚至放下了身段,亲自与宁博士商讨交出青、冀两道的市场。宁博士欣喜同时,却也为人手的不足有些忧虑。
莫青甄去了趟青州道。
候莫夫人寿诞后,宋安的处境好了太多。有候莫夫人的照顾,还有罗先生的维护。便是候莫隋礼,也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态度了。
马车晃晃悠悠的驶入屋前小道。莫青甄下了马,缓缓走进院内。所有的下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向她请礼。她颔首,放佛回到了蜀郡的生活。
角落里,有一个身影将头埋的极低。她面前有一大盆,里面层层叠叠着衣裳,娇小的双手不复往日的娇嫩。寒冬里,冻得通红的双手隐隐有些暗疮。
莫青甄看了她一会儿,有那婆子明意上前来轻声道:“按照主家的吩咐,自您走后。这贱婢已洗了近月的衣裳。”
“可曾听话?”
“最先是不愿的,嘴巴犟得很。被老婆子我几个狠狠教训了番,又饿了她几顿,终是服了软。”
莫青甄点点头,淡淡吩咐道:“终归还是阿福的人。从今日起莫让她做粗活,好好养一养,年关那几日便让阿福回来收她入房。”
那丫鬟便是芳儿了!莫青甄恼她狗仗人势欺压宋安,从她被丢到这边那日起,便给了她不少苦头。以她以往莫府大小姐的身份,最懂怎么制服这些下人。她在府上时,倒是没有苦待过芳儿。吃喝养着,杂事不沾。让芳儿还误以为她不敢得罪了自己,竟颇有得意。
哪曾想,莫青甄离去了一月,芳儿便苦了三十日。关柴房、洗茅房、饿饭洗衣,那些老婆子每日里换着花样儿折磨她。教她这大府里出来的贴身丫鬟如何受得了?
她身子微微有些颤抖,装作谦卑的模样,将眼中的愤恨藏得更深一些。小姐说的没错,这莫氏就是个贱人。她该死,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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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宋安正手抄着师傅给他的那份《政经》,笔尖微微一颤,上好的宣纸瞬间便被浸透。罗业眉头一皱,一旁的杨应彦机灵。赶紧放下笔劝解道:“师傅,师兄他毕竟年岁还小。一边抄经,一边理解。难免失了神!”
这段时日的宋安,不光听教走神,抄书出错。就连教授那些贫民学生时,也常常连字都搞混,拿给罗业时时好一顿臭骂。见几次未改,更是一怒之下停了他的授课。
宋安除了低头认错,抿着个嘴不吭声,反倒让罗业不忍继续责骂下去。一甩袖袍,径直离开散心去了。
杨应彦默默走到宋安身边,帮着他收拾着笔墨,轻声道:“师兄,师傅对你期望甚高,你要好好的做给他看。”他知晓宋安性格沉闷,生怕他挨骂挨得得多了沉沦下去挨更多的骂。
宋安苦闷道:“我明白师傅的苦心。只是太久没见娘亲,心里总是挂念,我也想专心一点,可就是心思集中不了。实在是愧对师傅!”
杨应彦劝慰道:“婶子出趟青州,快的话这几日便该回转。再说年关将近,你还担心见不着娘吗?打起些精神!”
他说着,不动声色的将自己那份也递到宋安跟前。“多练练,把师弟我这份也抄一遍。师傅见你用心,必是不会在责怪你了。”
宋安愕然。
杨应彦嘴角微撇,理直气壮道:“我即是你师弟,又是你大舅哥。于情于义你也该帮着我把这份抄了吧。这几日真是授课真是累死我了!”
宋安顿感惭愧,“若不是我,你没这么累的。只是,师傅发现了....会责骂的。”
杨应彦哼道:“岂能难得到我。说辞我已帮你想好。你便说,弟子自觉对不住师傅用心,又观师弟近日替我操劳不少以致身心疲倦。弟子羞愧之余,甘愿勤抄自罚。师傅听了这番话,必定高兴。”
宋安诚挚的点点头,道:“师弟说的在理。”
杨应彦正想哈哈大笑,忽闻步梯脚步声,赶紧收住了嘴。
罗业站在门口,神情淡淡道:“宋安,阿福在楼下等你,说你娘回来了。”
宋安先是一愣,随即欣喜之意溢于言表。他放下手中的笔墨,急冲冲就往门口本来。路过罗业时,方才醒悟过来。行一礼,放缓脚步,一步步禀礼慢行。
罗业摇摇头,略有不满道:“母子亲情乃是天性,‘礼’不是用来约束天道的。”看着宋安竭力控制着情绪的那张脸,似乎想起什么,道:“我与你一同下去。”
马车上,开心得不得了。时不时催促马车师傅再快一些,他从未与莫青甄分开如此之久。一月时间里,心气神都不见了。若不是还有阿福及罗业师徒陪着他,怕是病都要给憋出来。一路叽叽喳喳的仿佛要把这些日子里的话全说出来。
阿福神情凝重,刚刚罗先生在耳边轻语的那番话,让他有些不明所以。“近些日,多加留心你家主母。如有可能,最好守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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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尚未停稳,宋安便急急一跃,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脚下一步踉跄,嘴里却是“娘亲,娘亲”的喊个不停。
听及爱儿的呼喊,莫青甄心都要化了。她几步从内堂奔出,见着跑进院内的宋安。用力紧紧搂住,恨不得将孩子融入到自己身体里。
“娘啊,宋安好想好想你!”
莫青甄脸贴着孩子,话语带着泣意:“娘无时无刻想着你,你的身子还好吗?”
宋安咯咯直笑:“娘,你让孩儿把这面具取下吧。硌得慌!”他取下面具,亲亲莫青甄的脸,说道:“好多了。夫人给我与阿福叔换了好大一间房子,还有火炭在屋里。宋安身子每日都是暖暖的,娘您刚才没瞧见,孩儿是从那么高的马车跳下来。”
他得意的比划着高度,瞧得莫青甄心情转瞬变好。宋安愈发的开朗,她以前是想都不敢想。原先孤苦伶仃的母子二人,在京城的生活中,反而渐渐的有了生气。
一大桌子的菜,坐了四人。莫青甄淡然,宋安好奇,阿福尴尬,芳儿不安。
莫青甄平静道:“你不必害怕我要整治你。今日让你上桌,是因为我将阿福看着我的兄长。”她夹了一道菜,伸至半空停住,眼神灼灼的看着芳儿,“你以后的身份,你清楚了吗?”
芳儿战战兢兢的点头,心里对莫青甄着实感到害怕。低眉顺眼道:“芳儿以前多有得罪少爷,谢主母开恩放过奴婢。”轻轻的将碗递了过去。
莫青甄微笑,“我这里虽比不得柱国府,但吃穿用度却是不会亏待于你。年后,你与阿福把房圆了吧。”
芳儿心中纵有千般愤恨,此刻不敢表露丝毫。她双颊通红的看了眼阿福,蚊蝇般嗯了一声。
阿福正要说话。就见莫青甄筷子一放,似笑非笑的对着芳儿道:“不愧是仆射府培养出来的丫鬟,甚会瞧人眼色。”她语气陡然严厉,“端着碗滚出去!”
宋安被吓了一大跳,就连阿福也不清楚小姐为何突然翻脸。
若非芳儿识得形势,险些控制不住自己隐藏的恨心。她埋首,离开桌子,眼泪滴滴落下,显得委屈至极。
莫青甄道:“这丫鬟心机极重。我给她机会老老实实呆在府上,她却在我等面前装模作样。果真...还是教训的不够!”
阿福呆了呆,不禁出口问道:“小姐如何看得出来?”
莫青甄道:“那丫鬟从候莫府被贬至这里,干了近月的苦累活。难道没有一丝怨心?加上在柱国府她仗着夏氏之威欺压你与宋安已久,又怎会心甘情愿被许给你?刚刚我出言试探,她一副待嫁娇羞的表情,简直不识好歹!若是她哭哭啼啼哀怨,我反倒愿意给她一个好点的身份。”
阿福缓缓道:“小姐,这种人更不该留下的。”
莫青甄微笑道:“她是夫人发怒赏赐过来的,代表的是一种的态度。要是拒绝,夫人那边折了面子不说,这奴婢也是活不下去的。柱国府撵出来的人,谁家敢留?当然,最终决定在你。”
阿福怔住,虽不喜芳儿,但想着娇滴滴的小姑娘因为自己一言而走投无路,他却是狠不下心。只得捧着个碗吃饭不作声。
莫青甄道:“你却莫要多忧。既然是我的下人,自是会将她调教得当。”
主仆三人用完饭,莫青甄与宋安正要离去。阿福却叫住她,“阿福有些事想要与小姐说说。”
莫青甄稍有疑惑,明白他眼神后支开了宋安。
“今日罗先生见着我时叮嘱了一番。”阿福严肃道:“要我最近寸步不离的守着小姐。”
“地算先生又这样说?”
夫人寿辰那日后,莫青甄才知道自己孩儿居然拜在了“地算”先生之下。原本她是不相信这些占卜鬼神之说的。但“地算”先生的大名...她想了想,沉吟道:“先生说得可详细?”
“没有。只是专门交待要守在小姐身边。”阿福肃声道:“小姐,不如与夫人一说。让我与少爷回来可好?”
莫青甄摇头拒绝道:“宋安医治时日将近,怎可在此时回来。万一柱国拿此说事,得不偿失!”
阿福着急道:“小姐,那可是‘地算’先生之言啊!”
莫青甄想起那日罗业对自己说的话,心中一时难以决定。半晌,才道:“待宋安此次医治之后再说。我且亲自拜访先生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