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调既定,细末之谈融洽了许多。不需半日,两位柱国将军便笑颜相携走出书房。见着天色不早,候莫隋礼盛情再邀:“你我两家多年未曾如此亲近,今借得双喜大事。兄长何不留下与隋礼小酌两杯?”
杨柱国近些年身体不畅,除了皇家宴请,几乎从不在外饮食。面对候莫隋礼相邀,今日他却不推脱,颇有意兴道:“当是,当是。你我两家从今起可说不同往日,自当留下开怀畅饮几杯。嗯,我府上尚有极品女儿红一坛。也让人一并带来,可算定酒!”
从他言语,竟是将定亲看得比那件事更加重要。候莫隋礼虽有不解,但口中仍是笑呵呵回道:“可惜小弟府上尚无此好寓之酒,只得委屈兄长将就一饮罢了。”
“无妨无妨。”杨柱国眨眨眼,似有所指道:“你府上的酒为兄还能不知?剑南道之酒,醇厚芳香,与江南道的柔和长绵乃是绝配。勿要谦虚了吧!”
候莫隋礼面色不改,道:“既是兄长如此认为,那小弟便将内子喊上一起,也可算是家宴了?”
杨柱国哈哈大笑:“理当如此!勿立进府以来尚未拜见长公主。罪过,罪过了!”
候莫隋礼轻笑:“兄长说的哪里话,却是生分了。”
......
......
候莫夫人款款而来时,正见得自己夫君与杨柱国相谈甚欢。那股子热络劲,可让她不禁未感诧异。
杨柱国见得她来,赶紧起身行礼。待他礼毕,候莫夫人方才款款回了一礼。虽说杨家地位可与候莫家持平,但奈不住人家府上有位正儿八经的皇室长公主。君臣大道之下,纲常却是乱不得的。
候莫夫人笑着对杨柱国道:“不知杨柱国何事如此开怀,竟是难得赏光留在鄙府共宴!”
还没待杨柱国出声,候莫隋礼便先行开口道:“夫人不妨猜猜,何来原由能让得一向难动其身的勿立兄如此高的兴致?”
候莫夫人凤目微扫,见着两人都是一副轻松笑意的模样,那笑意也不似作伪,必定不是朝堂之事了。心思稍转,试探道:“想来大事也不会由得我等妇道人家作陪了。可是贵我两家有好事将临?”
她话音刚落,杨柱国便拍手赞道:“公主聪慧,勿立服了!却不得不再让公主猜上一猜,何等好事?”
“这.....”候莫夫人扶额道:“杨柱国切莫要在让老身猜了。这好事万千,又岂是猜的出来的。”
候莫隋礼与杨柱国同时莞尔。候莫隋礼道:“夫人啊,待会玉卿嫂子便会提着他杨家珍藏的女儿红上门让咱们一品其味。如此可算好事?”
“喜事?”候莫夫人大感诧异,眼神望向杨柱国。见着对方颔首浅笑,不禁问道:“可是唐易?”
候莫府这一代只出两子。长子唐信婚有所出已是天下皆知,既是杨家族长族母亲自上门,当然不可能嫁于做妾,剩余只有次子唐易尚未娶妻。所以有此一问,至于孙子那一代,她便是想也未曾想过。
候莫隋礼一旁道:“非是唐易。勿立兄眼光非常,还是让他自己告诉夫人吧!”
杨柱国苦笑道:“这上门推女本就不雅,偏生隋礼还要为兄亲自再说一遍。真是难堪!”
在候莫隋礼的笑声中,杨柱国站起身行礼后道:“公主啊!老臣看上的,便是您与隋礼的孙子啦。有心想要嫁我身下一嫡孙女!”
候莫夫人疑惑的一瞄自家夫君,宋全的事在上次皇兄过来封赏之时便已定下,夫君这是怎么回事?
候莫隋礼只是笑而不答,示意让她继续听着对方说下去。不过那笑容,分明带着丝丝苦涩。
“当然了,贵府嫡孙与皇家的联姻老臣自是不敢触碰的。”杨柱国接着道:“老臣所看上者,便是那候莫宋安了!”
如同雷音入脑,候莫夫人此时所受的震惊不比先前候莫隋礼所受来得少。语气涩了不少,“杨柱国可曾知晓.....知晓那孩子的身份?”
“早已清楚。”杨柱国眯着眼淡淡道:“地位嘛,老臣不求隋礼与公主给予那孩子什么。不过身份嘛,嘿嘿,只要他是你候莫府承认的三代子孙即可。”
.....
.....
客人已至,酒宴即开,主人与客人也仅仅四人而已。可就是这四人,除了皇室偶尔的群宴会。在大汉,如此规格的宴席也算难得一见了。
几杯轻饮之后,候莫隋礼由衷赞道:“柔和长绵,更有一番冷意彻底。勿立兄这女儿红,保存的手段让人心奇啊!”
杨柱国只是微笑,一旁的杨夫人接过话道:“候莫柱国此酒却也不差,品性醇厚,入喉即暖。只是老妇刚至,年老又不适长饮。其间特点怕是不能尽道,可否由隋礼亲自为嫂子讲解一番呢?”
她话中先称柱国,后城弟嫂,其中亲近之意不言而喻,候莫隋礼夫妇如何猜不到杨夫人心中想法。他轻轻向夫人使了个眼色,候莫夫人便知意而起。她心中本就颇多疑虑,刚才两人也未能详告于她,想着正好借机了解一番。竟是起身打算亲自将人带来。
候莫隋礼眉头不可察觉一皱,却也不好在此时说些什么。
候莫夫人领着两名小婢径自来到宋安与阿福居住的房屋。还离着差不多几十米,便觉烟尘飞舞,嘈杂乱耳。她只是稍稍一顿,旁边小婢赶紧出声道:“夫人不必亲自前往了,由小婢将人带来即可。”
候莫夫人摇摇头,眉头紧皱着想了想什么。继续朝前走去,此时正值晚膳时间,一路上下人奴仆们见着夫人难得的来到这厢,纷纷放下手中的碗食跪地请安。
远处那房屋,隐隐可见一人独自坐在房前。走得近了,不正是候莫宋安。他背对着候莫夫人,端着个碗进食,脑袋时不时从碗里抬出来望向墙那边的园林。
候莫夫人没有吭声,身边的人自然不敢出声。她就那么静静的站在宋安背后,仔细的看着这个孩子笨拙的用着筷子。
身后过于的安静似是让孩子感觉到了什么。他回过头,先是一愣,随即赶紧站起身。颤抖的身子连手中的碗也握不住了,“哐当”一声打翻在地。片刻又放佛想起了什么,顾不得手中油腻赶忙捂住脸跑向屋内。好一阵才跑出来,战战兢兢道:“夫....夫人好,我我....不知道您.....您来了。我.....不是故意不带的。”
他方才想着没人,便取下了面具方便吃饭,哪里想得到夫人会来到他这里?候莫夫人看着他像个犯错的下人一般站在自己面前,也不说话,沉默的打量着他。
静了半晌,她才轻声问道:“怎么你一个人?马福呢?”
宋安站直着身子低着头道:“阿福叔身子有伤,去郎中处取药去了。”
候莫夫人点点头,走近了几步,看着地上打翻的碗若有所思问道:“外面这么大的烟尘,怎么能在这里用饭?你...住在这里,晚上睡得安静?”
宋安仍是不敢抬头,嗫嗫道:“睡得着。”
候莫夫人不知怎的,不自觉的将眼前宋安的处境与嫡孙宋全比较了一番。心里隐隐有些难过,她指着地上翻到的碗食道:“平时里都吃这个?”
宋安老老实实回道:“嗯。”
“自己去公厨打饭?”
“都是阿福叔打的。”宋安说完后似怕夫人不喜,又急忙道:“今日是自己打的。以后我....都会自己打饭,不劳阿福叔了。”
“你在怕什么?认为我会怪你?”
宋安不语,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
候莫夫人眼眶有些湿,扭过头平复了阵心情。幽幽叹息一声道:“你饭尚未食,还饿吗?跟着我来吧!”
宋安赶紧摆手,身子一个劲的往屋里缩,“不劳夫人,不劳夫人,我吃饱了的!”看那样子,竟是怕及了跟她一起。
候莫夫人楞了,想不到这孩子竟是害怕如斯!于是和颜悦色只道:“祖母说的话你也不听?奶奶带你见些人,有些话也想问问你,顺便吃吃饭,莫要晚间饿着了。”
在两位小婢稍作打整后,宋安才被带着一路走向宴堂。虽仍有忐忑不安,但神情比刚刚却是安静了些。夫人话语的变化他倒是听得出来的,况且相比候莫隋礼。候莫夫人在他心里感官可是好了许多。
一路上,候莫夫人问了几个问题,宋安皆是不知道。瞧着夫人紧锁的眉头,宋安又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惹怒了她。
走到门口,遥遥可见候莫隋礼坐居正上首。宋安不自觉的停了脚步,步子愈发的缓慢。候莫夫人知他害怕什么,温声道:“待会见着另外两位长辈,老老实实回答问题便是。有奶奶在旁,不用害怕。”
宋安恍恍惚惚答了声是,跨进门口时不由自主的向着她身后躲去。
屋内安静下来,刚才笑语风声的三人止住了口。齐齐向着宋安望去,瘦瘦弱弱,穿着不差,却难显世族气质。脸上铁面遮掩,低着头也让人瞧不清样子。站在那里浑身瑟瑟发抖,犹如雨打之后的小兽。
候莫隋礼脸上难看,这野种真是丢尽了我府上脸面。一怒之下倒是忘了自身从未将他算作候莫府人。
候莫夫人轻轻道:“宋安,给杨柱国杨夫人见礼。”
宋安闻话后确实不扭捏,从身后出来恭敬见礼,这礼仪倒是中规中矩有那么一些模样。只是向着客人行完礼后,左右瞧瞧后,又低头慢慢躲到夫人背后。
候莫夫人无奈提醒:“祖父呢?”
宋安方才大悟,再次出身行礼:“柱国大人体安!”
“噗嗤”一声,却是杨夫人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隋礼啊,你们家的称呼....可是有些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