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是要说以儒治国的方法是不对的?”族学里,宋安小心翼翼的问向罗业。
罗业冷笑反问:“你才多大,懂得了这些?”
宋安心里稍感轻松,却又听到师傅道:“刚才与你说的。只是好让你晓得,世人尊崇的儒家并不是传颂的那般。等你以后学的多了,自然便会去揣摩天地间真正的大道。”
宋安不解,道:“师傅身为儒家弟子,又怎么会对圣学有偏见?”
罗业似乎并不在意宋安相问,风轻云淡的回道:“并非是偏见,只是质疑。你需知道,有惑方才有解,为了解惑,人们才会不断的去追求完善。你师傅我如此天才的人物,自然会跳出世俗的禁锢,去质疑这世间的万物。”
宋安好奇道:“那有什么是您不会质疑的?”
罗业随口道:“父母之爱以及你师傅本身是天才这两件事,我是不会质疑的。”
宋安无语,但细细一想又觉得师傅这句话很有道理。除了娘亲,连阿福叔对自己的喜爱,似乎也是来自于当初遵守父亲的命令。而师傅,从他说出这么多听不懂但是很深奥的话,应该是很了不起的人吧。
他继续道:“那么师傅为什么会收我这样的人为学生呢?”
“孺子可教!这么快便学会了。”罗业笑道:“你姓候莫,是这一代柱国府的长孙。师傅的学说想要推及,你们这些权贵子弟可说是最好的途径。这也是我愿意来一个小小族学的原因。”
宋安楞了楞,有些不安的道:“师傅,学生的身份....学生担.....担不起您重托。学生还有疾在身,能不能活过....活过五年,也难说。”
“停下!”罗业打断他,走到他面前认真说道:“你这个胆小怯弱的性格一定要改。你是谁?你是我罗业的首徒,又是当代候莫族的长孙。忘了师傅刚才的面向一说吗,你的命格贵不可言,将来说不定师傅还要沾你之光才能流传于世。岂会是短命之相?”
“真的吗?”宋安自进入京城体会到世间冷暖后,只从娘亲处得到过些许安慰,现听到师傅也如此夸耀自己。不由得心气一振,振奋了许多。
“当然是真的!”罗业回道,语气真诚无比。心中却暗自得意,小孩子果真好哄。
“学生.....学生定会努力向学,将来不负师傅所托。”宋安心气一起,说话也变得踌躇满志。
“甚好,甚好!我罗业的弟子,就该有此心性。”罗业嘴角含笑,满意的点点头。
跨入十月,京中不少树叶渐黄。距离那日拜得罗业为师,已是近有月余。期间,宋安学得越多,就是越喜欢听师傅将那些不同与常的道理。有时,连休沐日也是要跑到学堂与师傅待在一起。
莫青甄心中忐忑。她渐渐发觉孩子的性格似乎有了不小的变化,开朗了许多,善谈了许多,也自信了许多。后从阿福口中得知孩子被新来的夫子收为内门弟子后,才知晓了这份改变的缘由。不过从那以后,宋安时不时冒出的一两句粗听有理,但细思却极恐的话来,她竟会吓得喝止孩子闭嘴。问及何人所教时,无一都是来自那位师傅。有时,她也想让宋安断了这份师徒情。但孩子似乎对那师傅依赖渐深,况且宋安的改变,也是可算那师傅的功劳。她有些计较,打算哪日亲自拜访一番。提醒那人教书传道时收敛一些。
今日,候莫府来了一位贵客。能被柱国府引以为贵客的,又被候莫隋礼亲自接待的。在汉国,实属不多。恰好京城杨家可算中一位!
柱国杨家虽是与崔、王两家相同都是以武跟随太宗获封的世家。但自高宗起,与崔王争权以及候莫力助皇家不同,杨家在朝堂一直禀持帮弱不帮强的立场。皇家强盛,杨家便会站在崔王一边。权臣势大,又会倒向皇家。如此数百年,被朝堂讥讽为大汉最大的一颗的墙头草。
其不偏不倚的立场,也在他们的传承上有着最直接的体现。数百年下来,几大柱国府或多或少都与皇室进行过联姻,其间候莫一族更是每隔一代必与皇室联姻。但唯有杨家,主母之位总是来自江南道。与皇室及权臣,从不在血脉上有任何联系。
两位柱国将军的谈话,其实可从七日前算起。候莫隋礼亲自登门造访两次,谈及未果。今日乃是杨柱国受邀,第三次相谈了。谈话的地点很是随意,就在候莫府的花园内。毕竟,有些事情已经交代的很清楚了。况且以二人的交情,随意一点,也许有更多一点的契机。
“勿立兄!杨家在南边生意应该遇到些瓶颈了吧?”候莫隋礼省去了前些日的试探,直接了当的表面了主题,“就没想过往外走一走?”
杨柱国也看似无奈回道:“北边是他老王家的,西北边也是崔家的。西南那边,咳咳,虽说无人相争。可外族颇多,我杨家这点名声,在那边,不好使啊!”
候莫隋礼轻笑道:“就没想过再往外走走?”
杨柱国没有接话,眯着眼笑嘻嘻反问道:“隋礼是想替为兄安排一条路子?”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拍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唐信不是调任陇右了吗?”
那眼中的嘲意分明可见。可候莫隋礼丝毫不介意,意有所指道:“犬子护着陇右道,进出方便得很啊!”
“可是终究不是我杨家的啊!”杨柱国叹息道,“百家做,终是不如一家做来得畅快啊。隋礼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贪婪无比的老狗!”候莫隋礼心里暗骂一声。十几天前,刘玄昌已将那份计划说给了他听。初始的担忧之后,是对说出这计划的那幕后之人佩服至极,好一招软刀子杀人!几次与陛下深谈完善之后,这才放出风声想拉的杨家的支持。只是,第一次的试探,第二次的深入,但凡涉及到开阜一块。这老狐狸要么沉默不言,要么胃口太大不能接受。
候莫隋礼淡淡道:“候莫家此次不会参与,崔家和王家也只会走西北那边。”
杨柱国哈哈一笑,“可不还有天下无尽的商户吗?”身为数百年不到的世家,岂会看不穿这一点。崔王两家暗地了小动作,那是无伤平衡的。全面开阜也可以,但只能包括皇家和自己这及家人吃下。想要万民群涌,呵呵,得益的便是你皇家。何谈君臣平衡之道?“西南一边,要么朝廷交由我杨家打理,要么就不要再提开阜一事了。我想,崔兄与王兄也是一般想法吧!”
候莫隋礼跟着笑道:“勿立兄可真是会想啊!”
“天地有多大,心就要有多大嘛!诶,这是哪位先贤的话呢?倒是说得贴切!”
候莫隋礼冷笑道:“心大无所谓。可要是胃口大的连自己都想吞下去,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气氛一时有些冷场。杨柱国原本佝偻着的腰渐渐直了许多,他轻咳一声道:“前些日慧心大师对我说,我这病的缘由啊!就是想得多了点,活的不自在。”
候莫隋礼冷冷道:“慧心大师高人。勿立兄照办不就得了!”
杨柱国笑了笑,“可容不得不想啊!我可不想再过几十年,便没了杨家,崔家,王家。”他微微一顿,“或者说,你候莫家也不在了啊!”
候莫隋礼洒脱一笑,道:“若是天下臣服大华。何须在意那些虚名,不在便有他不在的理由。挡在路中间,只能是遗臭万年罢了!”
听到他话,杨柱国沉默的继续走着。候莫隋礼落后他半个身位,由他自己沉思。半天,他忽然转过头道:“贤弟,我杨崔王三家皆是先祖以命相搏方才留的大汉数百年名声。你候莫家这地位,又是如何来的?”
世人皆知候莫一族的富贵来源于太宗陛下的厚赐,与其余三家可谓不同。对方分明暗指候莫家的地位来的容易,不似自家。饶是候莫隋礼气度非凡,一张脸也是气的通红。
他忍住怒气,说道:“当初先祖们也是奋力为华族抵命才落得世家地位。可如今后世子孙却完全忘了先祖们的宏愿。哼,名声这东西,来的不容易。去的话,可是容易的紧。”
杨柱国脸上无甚变化。只是深深的看了候莫隋礼好久,方才笑道:“你我兄弟说那么多伤感情的事干甚。隋礼啊,能否带老哥参观参观陛下新赐给你的园地。”
候莫隋礼与他相处多年,已知刚才自己那番近乎于撕破脸的话打动了对方。接过他递来的圆场,欣然道:“老兄莫要怪罪小弟言语。勿立兄也是多年未进我府大门,今日便由老弟带着好好转转。待会再留下饮上一两杯再走。”
那园地正值施工,实在无什么可以看的。当然那本就是一句缓和之词,两人又都是心思极重之人。候莫隋礼领着杨柱国来到那片嘈杂园地,详尽耐心的一处处为对方讲解着园地的规划和用处。听得杨柱国不住满意称道,不停的抚须微笑。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两位柱国大人心思放在此道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