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五万盎西曼大军围住了这座小城。小城不大,略显破落。但却是由西向东南的险要。城里不过两万人,还包含了妇孺,真正可战男子不足八千。孟让记得,是那个男人带头喊出了华人“毋宁死,不可奴”的口号,使得无数原本绝望的同胞再次挺起胸膛,拿起周围自己认为能致人于死的武器抵抗着来自西方的侵略者们。
那年,自己十四岁,也被算做了必须上战场的兵源。拿着一根被石头草草打磨了几下的木棍站在墙头上,望着一天前悄悄潜至城外的敌人。心里没有害怕,有的只是家人尽亡的血仇。还有.......那句口号带来的激励与对那个男人无限的崇敬。
是他,带着华人逐一收复故土。也是他,如今带着军队前去迎战敌军的主力。自己这些人现在要做的只是牢牢守住这里。守住那个男人的归路,守住华族的希望。
面对着武装到牙齿的敌人的进攻,物资匮乏的我们没有退缩。拼了命的堵住那道源源不断冲击着城墙的铁流。禀持着那个男人的号召,没有武器,就从敌人手里抢。当然,那个敌人,必须是死的。
还记得,那次是自己第一次上战场。在万千箭雨黑压压扑来的时候,自己还带着一丝兴奋想去捡几根箭簇绑在自己的木棍上。想到那样插入敌人身体的时候会更快一些吧。只是,刚刚扑出去的身子被另一个更强壮的身子瞬间按倒在地。“嗤嗤”箭簇入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转过脸,发现昨日招自己入伍的那名老兵爬在自己后背。眼神盯住自己,有些愤怒,也有些解脱,“你们这些小崽子......可死不得啊。”那语气,明显是带着不甘的。
当时自己好像完全傻掉了,脑袋浑浑噩噩的不知所想。记得的只有那名老兵不甘和寄托的眼神。直到敌人开始攻墙,才被旁边的其他人拉起来推向城墙。
过程是血腥的,结果是注定的。当仅剩自己这百来名被讥笑为童子军的少年被逼迫到城墙角落的时候,城门破开了。
不是敌军手下留情,也不是我们贪生怕死。光是自己手上那根木棍,孟让便记得至少插进过十余人身子里。那些年长的士兵挡在了他们前面,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他们。
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进城的时候。自己在最前面,那些老兵教会了自己,这时候,该是他们这些人守护身后的故土了。
自己这样想着,也是这样做着。平举木棍,棍首的箭簇对着骑士,挡在了入城的路上。很怪,没有敌军来击杀我们,那些身着盔甲的士兵看着我们的眼神只有冷漠。而那名骑士惊讶的看着我们,仿佛看着蝼蚁冲向大象那般惊讶。转瞬,便是厌恶。那是发自内心的厌恶,自己看的很清楚。因为自己偶尔瞧见路边某些排泄物时,也是这种眼神。
想起这些畜生宣扬的某些理念,自己也实在难以容忍这种眼神。心里很愤怒,想要怒吼。那一刻忘记了害怕,用着仅存的力气向着骑士冲去。身后的同伴也跟着自己,一同冲了出去。
那杆枪来的时候,自己真的认为躲不掉死定了。只是,那是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想起那振奋人心的口号,也觉得十分欣慰。自己守住了那句口号,宁愿死,也不会让你们奴役。死去,便死去吧!
稍有遗憾的是,如果自己木棍再选择的长一些,也许就真的插的到这畜生了。哪怕捅不进去铠甲,弄痛他一下也能解解愤啊。
似乎神灵保佑!
看着那圆锥型的枪尖快要接触到自己时,忽然就那么,仿佛树枝折断那般的落下了。众人未解时,手中那根不起眼的木棍不知何时,居然毫不费力的穿透那名骑士的盔甲。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却发现,木棍根本没有握在自己手中。
敌人士兵有些呆了,不知场面怎会反了过来。等那骑士身子斜斜从马上坠下来后,他们才反应过来,一些人神色惊慌的想要去扶住,其余人则通红着眼向着自己而来。
清香绕鼻。一袭白衣轻轻落下,在那双秀气小脚完全落地后,冲杀而来的敌人全都不动了。待那白衣转过身时,“咚咚咚”数不尽的头颅落地声响起。
自己似乎完全没望一眼那壮观恐怖的场景。只是觉得不能呼吸了,美丽、漂亮、完美,将听到过的词语都给了眼前这张笑盈盈的脸。
这女子应该大不了几岁,她歪着脑袋看着木若呆鸡的自己。居然伸出手拍拍我的脸,嘻嘻笑道:“傻小子,姐姐我救了你哦!”
便是这个场景,自己觉得除了将那些西夷赶出家园外,还有另一些事,似乎也很重要!
终是有援军来了,以那位的大智慧,怎会容得如此要险不设防。作为领头冲向敌人的自己,被这位仙女般白衣女子带到了一名敦实的中年人身前。
“四师叔,天璇子领命而来。按你吩咐,救下了这傻小子。”女子仍是笑嘻嘻说道。
天璇子!她叫天璇子。自己痴痴望着她,心里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
此后,自己被师傅看重,收于门下。也是从那时知道,帮自己杀了那名骑士的师傅和救了自己的天璇子居然都是那名男子的门下。而自己,也成了他的徒孙。当然,还有很重要的是,自己成了她的十三师弟。
往后,更多的人进入了自己门中。眼前这两人!子路,似乎圣祖历十九年入的门。子夏,更远,圣祖历二十二年被收留。记得那日,自己与天璇子师姐救下他时。这书呆子跟自己一样,傻傻看着师姐发呆。
关内平原,西南山林,西北大漠。除了学艺,自己都紧紧跟在师姐身边。看着她,护着她,挡着她,与她一起驱逐强虏,一起踏遍山河。
几年间,师姐看着自己的眼神渐渐有了变化。从最开始的宠溺到躲闪,到羞赧,再到喜悦。我知道,师姐对我,终是与对旁人不同了。
语竹林,观雨台,千仞峰.......与师姐单独相处时间越来越多。门中长辈同门都知道了这件事,不过他们都未曾反对。就连圣祖他老人家,都故意打笑我们。这些,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记得峨眉金顶,自己结结巴巴向师姐吐露心意时。师姐羞红着脸转身跑开,原以为自己一厢情愿。却听见了这一辈子最让我难忘记的一句话,便比当日师傅说收下我时更为欣喜。“他日胡虏尽退时,天璇子金顶红妆待你。”
一切都很好,这些盎西曼和波拉的侵略者逐渐被赶了出去。只是,有些不好的苗头逐渐显现。师傅与大师伯因所学理念开始变得有些生疏,而导致我们这些弟子也有些惶恐,关系开始疏远。
这种生疏到提议建国那段时间再无可避。大师伯与三师伯提倡的‘君治’与墨家的思想有了最激烈的冲突。几月下来,圣祖似乎被扰无其烦,竟毫无预兆的消失。随后三日,大师伯与二师伯也跟着消失不见。其余几位师叔也厌倦了这番斗争,相继离开。剩下的,只有三师伯带着儒家众人与师傅及我们针锋相对。
当言语不能解决矛盾时,剩下的只能诉诸武力。三师伯天纵奇才,乃是天生帅才。师傅纵同样才华横溢,在军事上,却还是赶不上三师伯的。
也不知师傅怎生想的,全面溃败时竟想要利用西夷的力量牵制三师伯,还令我前去联系。我与几位师兄弟反复劝诫,师傅他总是不听。他老人家始终认为既然圣祖传他墨学,自是有用意的。既然圣祖不出面,定是要他们几位师兄弟自己为道而战。那西夷既然被打痛了,此时定然不敢再插足华夏之地,现如今不过是暂且借力一用。
师命岂可违,我不得不前往关外。便是那一日,未曾插手墨儒纷争的道家终是派人挡住了我。
孟让睁开眼,看着远处那持剑的人,依稀间有些恍惚。那夜,师姐同样是这样持剑对着我。只是,那时师姐手中的寒光不停的颤抖着,远没有今日握得这么坚定。
“孟让,你们......怎可为了私欲与西夷串通。我们辛辛苦苦才摆脱被奴役的命运,你们怎能如此做?”
哪怕是我与几位师兄弟对立,师姐她也只是在旁相劝,从未用过如此愤怒失望的语气。想那****也是心有郁结,战事频败不说,师傅还强要我与那畜生般的西夷商讨借兵一事。见着连师姐也不能理解自己。不由得第一次对她发怒吼道:“道家可是要站出来相助儒家么?”
话一出口,我便知错了。见着师姐脸色发白,想要上前安慰,但临走时师傅那番重托却令我止住了脚步。
师姐泪珠滴滴落下,言语中带着哀求:“孟让,可否放弃这些。带着我,我们离开这些纷争。好吗?”
我当时多想应诺下来。只是,师傅那边还等我消息,我哪能独自离去。心乱如麻下,竟是说出了那句悔之终身的话。“你们女人懂得什么,男儿心胸抱负岂能被儿女私情所困。速速让开,他日江山安定时我自会寻你!”
师姐被我一语惊得“噔噔”后退几步,连手上的剑都掉落于地。也不知那时师姐是有多么伤心。以她道行,居然会连剑也握不住了。
退出那片夜色,借助月光,此时我方才看清师姐身着。一身喜红!不知是否我错觉。月光下,我竟觉得那身红,艳丽得我眼都睁不开了。师姐喜白,从来便是白衣打扮。这身装扮,我记得她说过,一辈子只有一次。
反应过来时,我那是只想冲过去抱住她,答应她。只是,晚矣!剑光闪过,那身红装被师姐斩了个粉碎。片片红妆散落,我的心也如同红装般四分五裂。师姐泪眼望着我,眼神从哀怨变得坚定。“孟让,往日情分......今夜就如这红妆一样。你我情断缘决。你要做那千古罪人,天璇子定将你斩落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