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基督教徒告诉我:上帝最关心的就是人,他既然能让树木小草枝繁叶茂,当然会让人幸福欢乐了。
可是泰戈尔说过:小草虽小,它拥有足下的土地。哪一块土地属于我?
上帝给活着的人一个空间,你呆在哪里,那里的空间就属于你,如果上帝让你死,就是要收回你存在的空间。
同样的道理,阿财想让我离开这个办公室,也就是他想夺走我在这个办公室里的空间,那他是这个办公室里的上帝。所以他让我崇拜他,而我却诅咒他,看来我是死定了。
唉呀!我真的该死,用这种推理,岂不是玷污了“上帝”这个神圣的字眼。
上帝按着自己的模样创造了人,又给了人智慧,从此人类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也缔造了一个又一个邪恶。创造奇迹的时候,他们惊喜:“Oh,myGod!”;制造邪恶时,更多的人惊呼:“Oh,myGod!myGod!”
上帝创造了人,使他每时每刻都不能安宁。
“上帝在云的那边看着我们。”那个基督教徒讲“上帝”两个字时,脸上的表情是那么虔诚。他面向窗口,目光极力远眺,冲到了云的那边,最后穿透了现实,神圣的光从他的眼睛里喷射出来,仿佛上帝随时会从他的眼睛里走出来。于是,我不遗余力地向他表示:“我相信上帝是存在的。
上帝在看着我们,那天我没来上班,上帝也知道了。孩子发烧,我需要拿一天的事假带孩子去诊所。早上八点,我打电话给阿财。“可以,没问题。”阿财还很爽快,没有啰里啰唆地讲“有很多工作要做”一类的话,我的心倒有一点热乎乎的感觉。
带孩子从诊所回来,按医生的嘱咐吃药,量体温,做一些孩子喜欢吃的东西。不时地也会想想公司,会不会有什么事情。一到这个时候,我就感慨一个女人既要家庭又要事业的艰辛。
第二天早上,快到公司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喊我:“异艳···异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陈小姐。
“异···艳···我和你讲···以后有什么事不能来做工···”因为走得急,她讲起话来断断续续。“你要和阿财讲。”
“我有和他讲啊!”我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你有和他讲?他昨天九点左右来我们人事部,问我们知道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来。”然后陈小姐又学阿财的公鸭嗓“家里有事情,也应该打一个电话来公司。”
“这个王八蛋”我狠狠地骂道。我的这一举动把陈小姐吓坏了:“异艳,你有这么粗鲁吗?”我知道自己失态了,马上笑笑:“没有了,陈小姐今天最美。”这句话真好用,她立刻忘记了我的粗鲁。
为了平静自己的心情,我先去洗手间,厕所门大开,扫地的老女人正在清洗,看见我,大声地说:“清洗不可以进。”然后还狠狠地瞪我一眼,我真想骂回她。可是和一个扫地的老女人吵架,的确失水准。于是我发扬了阿Q精神,对自己说了一句名言:“当狗咬你一口,你还能咬狗一口吗?”
我似乎是东倒西歪地来到办公室,只有Summy在。我坐定之后,发现我的电路板不见了,我还没做完,而且还有几个地方需要改,不可能是阿发拿去了,那是谁呢?我转过头正要问Summy,这时MrChua进来了。
“异艳,以后你有事不能来做工,要告诉阿财,工作不能掺有个人情绪。”MrChua的声音庄重而且严肃。
我是有准备的:“MrChua我昨天准准在早上八点打电话给阿财,告诉他我要带孩子去诊所。”
“啊?是这样?”
“要不要阿财进来,我和他对证?”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气愤。
“我看没有这个必要了,”他讲这句话时,好像把一个很贵重的东西随便地扔到地上,然后走了。
这可真的让人吃不消,如果这件事并不重要,那为什么你起初讲得那么庄重?现在又讲没有必要了。他究竟相信了谁?我小的时候,外婆告诉我:“人心隔肚皮”现在我才真的明白。
我两眼死死地盯着门口,好像是守在老鼠洞口的猫。我想象:现在阿财就是一只老鼠,是的,只要他一出现,我就马上冲上去质问他。
阿财进来了,真的进来了。可我却低下了头,因为他后面跟着一只老虎---老板进来了,手里还拿着我那块电路板。
阿财现在是走在老虎前面的狐狸,而我还是那只猫,那只与老虎的师傅毫无关联的猫。我的气愤已经百分之百地被恐惧代替了,那块电路板有很多错误,有很多不理想的地方需要修改,我在策划怎样应对老板。当我再目视那块电路板时,它已变得模糊而庞大,大到足可以把我压到喘不过气来。
老板跟阿财讲了很多话,我也听到了很多,却一句话也没储存在脑子里,只是那句话我听得格外清晰:“这块电路板有很多问题”。
“是异艳做的。”阿财又是点头哈腰那副奴才相。
我站起来想跟老板解释一下,阿财马上用手示意我不要站起来,还蛮慈祥地笑着说:“别怕,别怕,我会告诉你怎样做的。”好像我是一个既不懂技术,又胆怯的小女孩。老板也迎合地笑了一下,转身走了,阿财立刻跟随过去。
阿财又去扮演那只狡猾的狐狸了,而我是那只被耍弄得昏头昏脑的呆猫。
有人讲,如果你是狼,就要练牙齿;如果你是羊,就要练腿脚。
阿财是狼,他在不停地修炼自己的牙齿。
我呢?是只被他咬得遍体鳞伤的羊;而离开公司的那几个人,就是练好腿脚的羊。
人是高级动物,这是对人最精确的评价,因为他们有动物撕杀的本性,但他们有智慧,他们杀掉对手,不流一滴血,不留一个牙印。
***
我是一条毛毛虫,刚刚从一滩鸟屎里爬出来,大口大口地吸着新鲜的空气,刚才我差一点窒息,我想哭,我想放弃生命。可是一想到有一天我会变成蝴蝶,能飞翔,我就会忘记所有的痛苦,而且勇往直前。
我的同伴还在那滩鸟屎里,它没有力气爬出来,因为它不相信自己会飞。而我相信,我相信有一天我会长出翅膀,飞向蓝天。
我每天都在想:当我的翅膀一出来,我飞到哪里呢?对了,首先我要飞到这棵树的顶端,看看这棵树有多高,多繁茂。自从我生下来,就没离开这棵树,尽管我努力地爬,也只是从一条树枝爬到另一条树枝。有一天,我爬到树根了,差一点被一只脚踩到,我马上又爬回来。我无骨的身躯承受不了任何负荷,对于我来说,生存就是一场战争。
那天,两只小飞虫站在我的背上,耻笑我长得又难看,又不会飞。我告诉它们:有一天,我会飞得比它们高,长出比它们美丽一百倍的翅膀,它们笑得前仰后合,还不停地往我背上吐口水。
唉!不要和它们讲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现在,我要找一个地方,找一个适合我的地方,然后吐丝,把自己紧紧地捆起来,封闭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我要完成我一生的使命。我知道整个过程多么艰难与痛苦,可是一想到我出来之后就是一只美丽的蝴蝶,什么我都无所畏惧。
低头看看那条蚯蚓,它永远都离不开泥土,永远长不出翅膀。而我多幸运啊!感谢上帝!他让我前半生爬行,后半生飞翔。让我既看到了地狱,也享受到了天堂。
我在寻找,寻找一个适合我的地方,然后吐丝,把自己紧紧地捆起来······
等待,等待······
***
中午和汇云出去吃饭的时候,我把早晨发生的事告诉了汇云。
“唉!”汇云什么都没说,只是发出了这一声,却让我从头到脚都感到温暖,她真的是我的泥菩萨。
我们静静地走在那条“绿色小路”上,今天的风真大,树上垂下的枝条不停地抽打着周围的世界,墙壁上常青藤的叶片不能平展,弯曲着,卷曲着,露出灰白色的墙壁,那灰白色的暗淡凶涛滚滚地向我袭来,那是常青藤后面的世界。
“没办法,世界上什么人都有。”我的泥菩萨看了我一眼:“世界是立体的。”说完这句话,她的头抬高了十五分。
天知道她是从哪里学到这句话的。我却把它很很地刻在脑子里,世界是立体的,所以我应该有立体的思维。
记得上制图课的时候,老师对我们讲:“要建立起立体思维,才能把这个图形想出来。”建立一个立体思维是多么难呀!于是,我们把制图课叫“头疼课”。
在世界这个大大的立体图中,要用多久?多少精力?建立一个怎样的立体思维?才能抵挡上下左右,前前后后任何一方飞来的子弹。
我的泥菩萨见我一直闷闷不乐,就安慰我:“不要烦恼了,不要生气了,佛祖会惩罚他的,对了,你信什么教?”
“我们中国人什么教都不信,信仰共产主义。”说完我就后悔了,她哪里明白什么叫共产主义呀!
“什么叫共产主义?”果不其然她马上反问我。
我决定耐心地讲给她:“到了共产主义,按需分配,你需要什么就给你什么。”
“真的?谁给呀?”汇云眼睛睁到那么大,那么亮,像渔人在雾海中望见了灯塔。
“国家给呀!到了那个时候,工作就是一种享受,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你呆着没意思,愿意去做工···”我挖空心思地找回高中学的那点知识,然后用手比划着,希望她能领悟。
“你骗谁呀?”汇云似乎很生气,一巴掌把我推个大屁墩。
我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摸摸脑袋,也怀疑自己在胡说八道。
“Sorry,Sorry”汇云向我道歉,并做一个叫停手势。
然后她又装得很有学问的样子:“对了,你们中国是不是有一个人叫***?”
“是呀。”
“他几岁了?”在新加坡无论你是八岁还是八十岁,一律问几岁了。
“一百多岁了”我郑重其事地回答。
“哇!这样长寿呀!”汇云的两只手像抻面似的,由十厘米拉到一百厘米。“现在在哪里?北京还是上海?”
在她心目中,中国只有两个地方:北京和上海。
“在中国人的心中,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我尽量忍住笑。
她蒙了,两根手指敲敲自己的脑袋,看了我一眼,再看我第二眼时,我再也忍不住了,我的笑声出卖了我。
“瓜的,你捉弄我。”她脸红的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苹果,上面的水是她的汗。“你的同乡要来了,你就欺负我。”
她所说的同乡是指一个国家的人,她是说那些中国女孩子要来了。
我趁机问她:“Hi,那些事你是听谁说的?”
“扫地的Auntie呀,她以前在那个公司,那时工厂很大,现在搬到中国去了,剩下一点点必须在新加坡做,就租用我们公司的车间办公室。”
“你别提那个扫地的Auntie了,她看见我就咬牙根,不懂我前世跟她有多大的冤仇。”我想起早晨的事,怒气又升起来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的老公是被中国女孩子抢走的,所以她看见中国女孩子就恨。”
“啊?是这样啊!那她的祖奶奶也是中国女人,她会不会把她祖奶奶的坟墓刨了?”我的七窍都喷出了怒火,烤得汇云连喊“投降,投降。”她举起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