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琰高高昂起头,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双眼直视着上方照射下来的炽热的灯光,眼前一片白茫茫。
待吐尽胸口之气后,阮琰猛的低头,眼前似有一圈圈光环,散发着迷离炫目的光晕,让他有些看不清楚前方,但他的嘴角却是勾勒出了一个上扬的弧度。
阮琰干错利落地起身谢礼,在猛然拔高的掌声中,豪不拖泥带水的转身退场。
现在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恣意享受掌声的时候……
环抱古琴的双手不禁使上了几分力道,背对着众人的双眼流露出骇人的精芒与毫不遮掩的野望。
……
“果真是后生可畏啊,阮琰选手。”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又该如何应对呢?”
“接下来,有请赵启徵选手登场!”主持人骤然上扬的高亢声线引来了响彻会场的热烈掌声。
“啪啪啪!”
……
大屏幕的光芒渐渐变暗,上面古朴雄奇的三个大字——赵启徵,也化作点点萤光缓缓消散而去。
就在字体消散的一瞬,“窸窣窸窣”的衣料摩擦声由远及近,渐渐的越发的清晰入耳,一个模糊的黑影迈着轻缓的步子徐徐而来,落地无声,终是踏进了灯光里。
赵启徵一身青色深衣,衣襟、袖口绣着精致的云纹,衣摆处一丛修竹栩栩如生,几块怪石嶙峋,更添几分清傲。
......
复赛过后,赵启徵被媒体称为“卷土重来的天才!”,其表现更被赞为“超越自我的破茧化蝶”,一时间,各方赞誉蜂拥而至,但这次,赵启徵没有让自己沉浸于虚荣中而不知高低,从而失了本心。
说不高兴,当然是不可能的。之前有多痛苦,现在就有多开心,甚至在复赛结束后,在一人独处时,他终是忍不住地任眼泪夺眶而出,泪如雨下,哽咽得不能自己。
当年的自己,真的是摔得太惨了,几乎一度再也爬不起来。
外界的质疑、嘲讽、幸灾乐祸、冷言冷语,甚至是同情与安慰,都让他痛苦不堪。
但更让他几欲疯狂的,甚至是恐慌的不可终日的,是外界对于他自身的才能已达到极限的冷酷判决,是自身对于这个判决纵然满腔愤懑与不甘却无言以对的窘迫,是自己不敢去想、不敢去承认这个判决也许就是他不得不去面对的事实的绝望!
他无措、敏感、暴躁、神经质,对于他人的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都报以激烈的回击,甚至是对担心自己的父母都大吼大叫。
但每次发泄过后,疲累就会袭上心头,似乎连他的灵魂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他知道,自己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会毁了的!
他开始有意识地把自己隔绝在一方小世界中,他需要静静,就他一人,只有他一人。
他拒绝了任何人的任何形式的窥探,他甚至也拒绝了父母的探视,在自己不稳定的状态下,在自己都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状态下,他不想伤了父母。
那段时间,唯一的记忆,就是昏暗的房间,冰冷的自来水,干硬的面包,他近乎自虐地对待着自己。
他整天整天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椅子上,浑身僵硬,四肢不自然地蜷缩着,脑子里一团浆糊,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能想。
他感觉自己都已经痛苦得麻痹了。
终于,有一天清晨,天色仍旧灰蒙蒙的,他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带上简单的行囊,随意选了一个方向,就踏上了独自一人的旅途。
房间里的桌子上压着一张纸,纸上的字迹凌乱而潦草,字体大小不一,笔墨浓淡不均,还有着重加粗的标点符号,都显示出了书写者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爸,妈:我出去走走,抱歉,不要担心,不要来找我。”
“我会回来的。”
“一切会好的。应该。”
……
离开的时候,赵启徵其实是不报什么希望的,他对自己已经失望了。
彼时,他不确定自己会变成什么样,自己的未来又会是怎么样的。也许就是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过完余生。
这样的设想如此的让人心灰意冷。
他只是想逃离,拒绝承认这不堪的事实,仅此而已。
但是,一路的走走停停,他却从最开始的“行尸走肉”慢慢地起了奇妙的变化,他灰暗的双眼渐渐有光透出,他的脚步渐渐地变得轻盈而有力,而他的嘴角也开始有了浅浅的弧度。
他不再生人勿进,他不再阴郁寡言,他也不再整天摆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让人以为他要想不开,他的眼中开始有了色彩,有了情绪,有了,灵性!
......
终于有一天,他整个人,由内而外,从灵魂到肉体,焕然一新,似乎获得了新生。
好似凤凰涅槃,熬过烈火灼身的极致痛苦后,便是脱胎换骨!
他焕发了更为旺盛而鲜活的生命力。
……
他重生了,所以他再度回来了。
......
古琴,即使是在他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即使是在他懦弱而颓废地地选择离开时,也终究没有舍下它,即使他所有的不幸都是因它而起。
但是,赵启徵过去的人生是与古琴相伴的人生,否定了古琴,就仿佛也否定了他过去的人生一般,抛弃了古琴,就仿佛是连他过去的人生也抛弃了一般,这样的话,于他,岂不是太悲哀了吗?
所以,他终究是带上了他的古琴。即使开始两年,他没有碰过它一次。
但是,两年后,再次摩挲琴身的他,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赵启徵的人生,终究要有古琴才完整。
所以,他终是从地狱的深渊中又爬了回来,复赛的爆发就是他向世人的宣告:我,赵启徵,又回来了!
……
赵启徵微微仰头,灯光绚丽,这就是他拼了命从地狱回来也要登上的舞台!
即使过去的记忆再痛苦,此时此刻,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只想弹琴!
……
舞台上不知何时有了一个茅亭,古拙中透出几分雅致,其台阶前方有小径一直蜿蜒到赵启徵的身前。
赵启徵沿着小径缓缓前行,两边有光点翩飞,星辉浮动。
茅亭前有五级台阶延伸而下,赵启徵仰头而视,脚步不停,拾阶而上,继而撩袍入座,赵启徵的动作行云流水,神色沉稳,莫名的气场随之散发开来,弥漫全场。
整个会场越发的落针可闻。
“铮~”赵启徵右手无名指向内弹入,琴声幽幽而起,一轮明月自茅亭后方缓缓升起,悬在高空,散发出朦朦清辉,几分迷离,几分清寂。
曲目——《秋月照茅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