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准备动身回来的时候,正是万灵广场上方彩虹挥洒的七彩光辉最浓郁,也是下方凝结的洁白光雾最鼎盛的霎那。那一刻,汤姆眯着眼睛看着远处仿佛巨大蛋壳一样的光罩表面氤氲而行的流光溢彩,仿佛在看一头蛰伏在蛋壳中的巨大灵物,心头的震撼难以忘怀。
他仿佛能够听到从那座浮山传来的话语声,是什么并不明白。紧接着下一刻,自己身处的“悟心海”还有不远处的“洗神阁”分别涌动出一抹别样的神彩。
汤姆抬起手来,自己整个人如同沐浴在金黄色的世界里。是那种纯粹的橙黄色。就像静幽谷秋日的落叶般的澄净。
那个时候,每天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与父亲一起赛跑。从静幽谷的西头跑到东头。陶滔会轻巧的迈过一条小溪,然后蹿上树枝,摸一下巢穴里熟睡的鸟儿,最后在清晨最初的一抹阳光之前抵达东头的泉口,俯身畅快饮用冰凉的流水。那时,父亲就陪在他的身畔,不断的提醒他对天地之间流动力量的感应。他并不知道这是魔物的修行法门。
稍后,父亲会带着陶滔去用早餐。母亲早就准备好了香喷喷的肉粥还有松籽饼,有时还会有新鲜的水果和鸡蛋。四季更迭,每日母亲都变着花样做好吃的。母亲做的饭菜,远远比食为天的要好吃得多。
但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是汤姆,一名小小的家丁,父母双亡,什么都记不得了!
随着周身的橙色光华退散,汤姆离开了湖畔。彼时鹤鸣传来,他将心底最后的那头憨态可掬的肥猫扔出了记忆。
汤姆走的不紧不慢,此刻再看天灵圣地又与昨日所见不同。
不知道是否为启灵成功的缘故还是今日天灵圣地要开门见山,未曾见过的驻月台和守日峰就像弯月和明日一样远远的悬挂在万灵广场的上方。
左边的驻月台看着恰如初月,一抹弯泓自上而下,银灿灿的好生明目。看着半遮半掩的云雾缭绕,汤姆穷尽目力也看不起上头究竟如何,只是推测那抹银白大约是一泊湖水。
右边的守日峰擎天而立,阳光经过那里仿佛被立即放大了数倍,整个山峰呈现不规则的起伏的尖棱,咋一看去,宛如豪光滚动的烈日。只是那山体躲在阴影中,不胜明了,此刻显现出来的颜色是淡黄色没错。
更远一些的,是像一颗陨石坠落般不停在天空翻转的巨大石头,表面有巨大的坑洼,灰褐色,及其不显眼。若非那石头出现在天灵圣地又没有拖行火尾,否则便若那流星降世,引发民间界的不小震动。
汤姆释放了万灵之力上了橡树平台,一吸气,一道蔓藤轻柔而起,缠住他的腰身,径直把他送到了通往洗神阁云锁的这一端。
汤姆决定从现在开始封闭自己的魔力和魔源,一切的行事都像修士那般作为。他刚才就察觉到,自己的魔源开始陷入了沉睡,就像从前他并不知道自己是魔物时那样。只要自己不动用魔力,魔源应该就不会惊醒。
既然陶滔不复存在,那么当年的那个魔物余孽也应该从世界消失了。所以,现在天灵圣地只有一个刚刚启灵成功的小家丁汤姆。
这是自己的希望,也是天灵圣地的要求。不过怎么看,如此做对大家都有利而无害。
汤姆回头看了一眼悬浮在后方较远云端的锻体崖。名如其形。一座大概数百丈高的山崖矗立在空中,怪石嶙峋,其间一流细细的瀑布缓缓飘落,水流下端还未抵达底部便飘逸散开,和云朵融为一体。
汤姆在心中默念了组成天灵圣地的这七座浮山的名字。若是今日在天灵圣地安全的渡过这“百灵大会”,那么这里也许将是他在很长时间内进行修行的地方了。
汤姆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息,一团万灵之力从体内探出,抓住了云锁下的木灵力,然后还有云层中的水灵力,他还攫住一点水灵力变化的风之力。接着,他先将木灵力融入到破损的衣服里,再用水灵力改变衣物的结构,最后用风之力将打散的织物串联起来。
一道白光之后,身着崭新白色衣袍的汤姆负手而立,玉面星目朱唇,和先前的陶滔判若两人。不过,仔细一看,眉头眼角和鼻头都有陶滔的影子,可是气质上就英气爽朗许多。
汤姆想了想,眉毛开始变得耷拉了,故意一高一低。双眼的神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奸诈的躲闪目光,嘴角向右边提了提。整个人的气质变得猥琐而奸猾。然后笔直的腰背弯了弯,拉起外袍的下摆缠在腰上。
这是活脱脱的一副痞赖的家丁模样。
汤姆屈起膝盖,迈着八字步神气活现的走了起来。刚开始的两步还不习惯,到了最后就如同天生如此般习惯自然。
云锁上的汤姆再没有受到禁止的影响,顺顺利利的步入了云雾中,下一刻,一步迈在了洗神阁的树顶平台上。
汤姆没有停留,吊儿郎当的走到另一端的云锁,转动右手食指,叫了一声“起”,洋洋得意的站在蔓藤编织而成的滑板上,“嗖”的一声滑向万灵广场。
陶滔读过不少的修灵典籍,一些小小的灵力运用此刻是灵随意动,抬手即来。可是,再高深一些的灵力打斗,他就是双眼抹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因为强大的灵技都需要灵脉的推动。若是万灵之力没有在体内构建出足够稳定的灵阵(灵脉)——灵力的运行线路——那么相应的技能是施展不出来的。
而那日在启灵楼施展的冰山、藤盾、步法以及金刚护体,此刻都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无论汤姆怎么运转灵力,都不能再现。
滑行的速度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抵达万灵广场,汤姆同时也放弃灵技的尝试。修灵不光是要懂得灵脉,万灵之力的支撑强度以及运转灵脉控制五方灵力的速度都制约着修士的实力。
汤姆知道急不来,也不想着急。既来之则安之,天灵圣地,哦不,师门的长辈和前辈应该比自己更着急。
汤姆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找有根小胖子,问问他有没有速成之法。如果他也不行——比起其他人,小胖子的修灵水平好像不怎么样——那就去求自己那个便宜师傅。说实话,怀里的放着的师傅给的入门修灵法诀,大概是解决不了关于战斗的实际问题的。身为人师,灵游子师傅抠门了些。
下了榕树,汤姆寻着大殿的侧门走去。他目前样子和作派的来源有三年之间在金钱山庄亲身体验的、也有幼时和父亲游走西陆时观察来的。总的来说,他现在的模样是结合了西陆和东陆底层人民的特点于一身。若非汤姆自己有如此坎坷的经历,一般修士还很难模仿到如此惟妙惟肖,而且修士想要灵活的控制自己的五官和体态,也是不容易的。
汤姆并没有注意到广场边的他人。
一方面,他的心思都在灵力的运用上,他在思考自己应该先学哪些灵技。金、木、水、火、土,这五方灵根,每一个灵根都可以学习三个灵脉,对应就是十五个灵技。这可不是一个小的数目。每一种灵根都可以在防御、速度、近身、远程等方面进行选择,如果再考虑到相互之间的配合,那么这个复杂的修行计划可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实现的。每一灵根的三个灵脉可以相辅相成,由简单到复杂,等于是逐级提升。不经过一定时间的修炼和完善巩固是做不到的。这些东西是汤姆自己总结的,母亲教授他的从来不提及具体的修灵。
另一方面,刻幽菈等三人是混杂在来来往往的灵仆中间的。要不明确目标去仔细寻找,基本难以察觉他们的存在。
所以当满脸笑意,露出甜美酒窝的刻幽菈出现在一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汤姆面前时,着实把他吓了一跳。魔源被他自己封锁,此刻汤姆的灵觉就和普通人没两样。
“倒……汤姆,见了师姐也不问安吗?”刻幽菈笑得就像只漂亮狐狸。
汤姆知道刻幽菈实力强大,自从见了她后,自己就没有逃离她的谋划,他还知道这是对方没有刻意收拾他的缘故。要是刻幽菈用心设计别人,从她对布置花篮的执着程度就能猜到结果一定是无比凄惨的。对于强大的修士,汤姆还有一些本能的畏惧感。
“师……师姐……早上好啊……”汤姆用斜夸夸的面容挤出讨好的笑容,卑躬屈膝的道。
“准备去哪呢?师姐过来也没发现?才一会没见,怎么就变了个人似的?我差点认不出来了!”刻幽菈拍着一双洁白无瑕的小手,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
汤姆心道我就是变成灰恐怕你也认识,你不是明知故问吗?人是你带回来,名字是你取得,恐怕让我参加百灵大会也出自你的手笔,现在居然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
不过,汤姆既然决定自己今后都是汤姆,那么以往陶滔的骄傲、心态和记忆都应该彻底抛去。
“这不……我刚回来,准备去找有根师兄……然后让他带我来找您……您不是大忙人嘛,我怕找不到您,我对师们也不熟悉,怕不小心闯了祸什么的……”汤姆察言观色,此刻他对那些靠嘴皮子吃饭的仆人的心态可又有一些深刻体会了。
“找我做什么?啧啧……变成这个样子,我都有些认不出你是那头脾气暴躁、一点就炸、满脑袋装着报仇思想的魔物呢。”
刻幽菈嘴里说的看似在夸奖自己,但是汤姆从她美目的光泽里看到了不屑。
汤姆当然不会再和她争锋相对。悟心海不仅仅使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和心意,更是重新让他归于冷静,想通了自己要怎么做。陶滔不应该再存在了。陶滔抱不了仇。如果不想被别人像棋子一样的摆布,那么现在就要认真的做好一枚棋子。自己做自己的棋子。
“这不,我听有道师兄说今日要我参加万灵大会,虽然师兄大概告诉我无须担心,可是我始终有些不安,想找师姐讨教应对的法门。”汤姆一脸崇拜的望着刻幽菈。不过他其实是在通过刻幽菈漂亮的鼻子、悦目的皓齿、还有可爱的酒窝找出她心态的变化。
他正在顺利地进入一个从小到大都周旋于各种强权人物之间的出身卑微弱小的家丁状态。
“法门?”刻幽菈眉头提高,笑容收敛,突然冷笑道,“你不是连拜师都不情不愿的吗?现在居然主动向我讨教?”
“昨日是小弟糊涂,被梦魇蒙了心,还望师姐见谅则个。”汤姆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说词,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在强权面前放低姿态,不丢人。
“哼!只怕是你还记恨在心里吧?”刻幽菈双臂环抱在胸,衣袖滑落,露出白皙的粉臂。
汤姆下意识的移开目光,小心翼翼地道:“师姐,今日不同往昔。汤姆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实力。希望师姐能够顾全大局,提携小弟,小弟也当竭尽所能。”
汤姆说完后,便侧头看到不远处的有根正激情四射的对楚盈月介绍着什么。楚盈月侧头思索着,频频点头。
一股庞大的压力忽地笼罩在汤姆的身上,特别是心海的位置,能够感觉到被这股力量的完全压制。这就是修灵水平之间的差距。万灵之力之间的凝练水平从根本上决定两人的实力。
汤姆知道说的那一番话不好听,但是他不希望刻幽菈无休止的纠缠于他。他希望对方明白,他放低了姿态配合,但是并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做,大家还需要同舟共济,而且来日方长。
压力缓缓退去,汤姆暗中松了一口气。在这天灵圣地,刻幽菈想要收拾自己,有的是手段,就算死不了,但是各种折磨肯定是少不了的。
不过刻幽菈努力消退,可见对方并不是什么都不顾的蛮横之人。自己的话柔中带刺,但也没有嚣张跋扈之态,令人不可忍受。
“哼!你不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很可恶吗?”刻幽菈的声音冷冰冰的传来,汤姆看过去觉得双眼仿佛都要被冻僵了。
“是吗?”汤姆飞快的眨动眼睛,但是目光仿佛定住,不能移开,“我本就家境清寒,被卖去金钱山庄做了家丁,虽然有幸被师姐救出苦海,可是这天性如此,恐怕只能日后慢慢再改。”
“我是怕你改不了。”刻幽菈略有所指的冷淡道。
“凡事尽力而为,人定胜天。”汤姆终于能将眼睛闭上,只是一小会功夫就觉得双目已经被刻幽菈释放的寒意冻得麻木。
“好一个人定胜天。希望以后你也能够如此坚持。”
汤姆双眼的不适得到缓解。他睁开眼睛时,刻幽菈已经转身离开。对方娇小的洁白身影在灵仆中间若隐若现,但是声音却是清晰无比的传来,“汤姆,我不管你想把自己怎么着。可是,你代表的是天灵圣地,不要丢了天下第一圣地的脸!否则,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汤姆一愣,瞬间明白为何刻幽菈如此不满意自己了,感情是自己对她卑躬屈膝反而令她觉得没有颜面。当下他心中冷冷想到:既然你不领情,那就休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其实汤姆是知道刻幽菈是极其好面子的,所以才这么低眉顺眼。可是刻幽菈不知道,若像一个正派的人那么去报仇,在实力低微、举目无亲、强敌环视又敌暗我明的情况下,更是寸步难行。到时候别说找到幕后操纵的主谋,就算是想摆脱敌手的控制,也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