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代读师范学校,毕业后国家会分配工作,绝对不像现在这样大中专毕业生面临着残酷的就业压力,这就是为什么农村的孩子纷纷考取师范学校的终极原因。也正因为如此,在师范学校读书学习是轻松从容的,可谓是优哉游哉,波澜不兴。
谦虚有些时候并不是美德,而是世故的恶疾。毫不谦虚地说,我们那时代的那些考取中院校的学生都是学习的种子,在学习上轻轻松松就会顺利通过各种考验。
当然也有例外,任何时候都没有绝对,都会有例外。因为社会是复杂的。毕业前夕,我们都在为工作分配忧心忡忡,煞费苦心,焦头烂额的时候,很有些玩世不恭的林之永曾对我说过,我们即将投进去的社会是一张大网,各种关系编织的令人疲于奔命的网,我们要正视它,既不要片面敌视,悲观以待,也不要过分美化,乐观闯入。
军训结束后,我们就开始了按部就班的学习。学校规定的学习内容大体上分为三个方面,首先是文化课,其次是教育教学方法课程,最后是艺术修养课。我们班选修美术,班主任便教我们美术课,据说他是一个中年画家。
既然我们班选修美术,同学们应该是校方经过精挑细选的,然而第一堂美术课就能够看得出,全班上上下下并非没有让校方大跌眼镜大失所望的。
这些同学中,最让校方后悔不迭的人就是谭燕歌。
谭燕歌上课的时候就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仰着面,一脸的无所谓的懒散,偶尔动一动身子,神出鬼没地用手指挑逗前座的同学,甚至会石破天惊般地突然爆出很尖的笑声,引得同学们无可奈何地去看他。
他好像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一个表现欲望异常强大的孩子。这应该与他对音乐的喜爱有关。
课间的时候,他会旁若无人地弹吉他,事实上,我听得出在吉他演奏上那时他完全是个门外汉。
学习美术是需要天赋的,几堂课之后,大家都注意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男生。这两个男生在美术上具有绝对的天赋,许多同学为此在望洋兴叹之后,选择了对他们俯首称臣。
一个是左童坡,擅长素描。
一个就是我未来的老公骆风,擅长国画。
有两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后来传进了女生宿舍:“选一个人做男朋友,那么就选左童坡,因为他浪漫;选一个人做丈夫,那么就选骆风,因为他厚重。”
左童坡的浪漫果然是名不虚传,而且他还似乎喜欢把自己的浪漫具体化明朗化,以成为流传弥久的神话。第一个学期还未结束,就有舍友告诉我,左童坡和外班的女生正在谈恋爱。很多同学看到了他和那个女生在校园外一起逛马路呢。
相比之下,骆风简直是个一尘不染的圣人,关于他的绯闻滋生出来已经是最后一年了,而且这个绯闻是与我有关的。
初进校园的时候,骆风并没有引起我太多的注意,他太厚重了,厚重到没有人可以看破他骨子里的东西。那时,他经常和一个男生形影不离,他们两个有相同之处,不过大相径庭的地方更多。
他很沉静,而那个男生却变化莫测,喜怒无常。
他很低调,而那个男生却骄傲清狂,眼高过顶。
他很谦谨,而那个男生却恃才放旷,自诩浪子。
很多年后,当我成了他的老婆,问起这件事,他告所我说:“萧寂和我是老乡,中考的时候,我们还在一个考场。你看他骄傲的像只大公鸡,其实他是佯狂。”他是萧寂的朋友,更是兄弟,他当然在心理和语言上都倾向萧寂。
秋天就要在又一次月圆之时随风而去,有一个身影踏着月辉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我觉得很虚妄,甚至以为自己在做一个琼瑶式的迷梦。
那时候,我就站在校园外的围墙下,默默地数着对面渐渐兴起的灯光。
“嗐,云若。”
现在我能够记得的也许只有这一句话了。
在两年后,我把自己一些日记交给了正在拼命学习文学创作的萧寂,萧寂那时候依旧很心高气傲,不过对我还是还以知己之礼的。
一个学期还未过去,班级里就有很多不甘寂寞过完四年师范生活的学生偷偷地翘首伸臂去摘取禁果了。
还记得,在一次班级集体活动上,许星引用歌德的话大声疾呼:“那个少年不多情,那个少女不怀春,让我们义无反顾地向着神圣的爱情进发吧!”他的话引起了潮水般的共鸣,掌声,接着还是掌声。
满意地享受掌声的许星,据说已经接到了一个女生大胆表白的情书,而且还在期待着越来越多的大胆表白接踵而至。
班主任似乎没有察觉自己掌控的领域正在孕育的躁动,或许已经察觉了,却采取了默许的方式纵容这躁动愈演愈烈。
也许他已经没有了驾驭能力,因为据我们所共知,班长商东桓也不由自主身先士卒,两条腿迈进了一个女生温柔的陷阱里,暗度陈仓,金风玉露便相逢了。
爱情实在难以在有男有女的地方杜绝,更何况是在除了爱情便没有什么更美好的校园里。不要责怪我们没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担当,因为我们没有必要活的那么苦累,那么虚假。
给许星写情书的女孩叫柳荫,平时弱不禁风的样子,爱好文学。爱好文学的人一定很浪漫,但是她的这次准备不周的浪漫给她惹来了大麻烦。
许星绝对风流,更绝对浪漫,但是绝对不会准备和柳荫浪漫,所以他在风流的天性的驱使下把柳荫写给他的情书公诸于众了。这对于一个心思纤细膜拜才子佳人的传说的女生来说是一个难以承受的打击。
柳荫在这个打击下终于撑不住了,她的初恋破灭了,她的信念破碎了。
我曾经看到柳荫一个人在校园外漫无目的地走着,很难猜测到她将要走向何方。
一年后,柳荫转学走了。我相信她的决然而去与那一封被众人蹂躏过的情书有关。
两年后,我在萧寂的那间斗室里问过他为什么美好的爱情会突然变成了屠刀,给人留下致命的伤痛。他严重违反校方制定的纪律,悠然地吸着烟,沉吟着说:“爱情因为美好所以伤人,当我们还不能够成熟地接受爱情的考验的时候,我们只是看到了爱情的美好,却没有感受到爱情的锋利。我们面对爱情伸出了双手,已经把心灵完全暴露出来,那时候我们忽略的爱情的锋芒就会长驱直入,刺破我们的心灵。所以,我们要拥抱爱情,一定要首先对自己的心灵加以保护。什么能够保护心灵?那就是不会被爱情掩蔽住的理性。”
最后他目光萧然地说:“记住,有些爱情,不是我们不能够去面对,而是我们不应该去面对。这完全取决于我们的理性。”
冬天不经意中到来,我来到了医院看望一个男同学,他注视着我,说:“云若,你来了。”
这声音里仿佛有期待,也有嗔怪。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是我知道我必须回答。
我的回答是淡淡的三个字:“我来了。”
现在很多年过去了,我只记得这两句对话。
当年明月在,曾照彩云飞。
当年的明月已经不再,彩云已经飞向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