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风始终那么谦逊和厚重,始终在心知肚明沉默寡言中修炼自己的艺术内功,爆发生命张力。
他的国画越来越造诣精湛了,学校里组织的国画展览,他的作品都赫然在列,这似乎让我们班主任既喜又忧。喜的是自己的弟子不输于人,忧的是对这样出类拔萃的弟子如何予以褒奖和安置。
所以,我们相对不够纯熟和圆滑的班主任选择了沉默,他这个做法让我们都觉得诧异和不平。
从外表上看,骆风对此漠不经心,甚至是表现出满不在乎。
经过各种世事纷纭的历练,我现在认识到骆风当年的表现是何其精明。大智若愚,大音稀声,化有为无,这就是智慧,这就是明达。
事实上,我和骆风存在着潜在的竞争,我们都知道这一点,只是谁也不会点破。
一起在画室闭关的时候,我可以感觉得到骆风俨然得道高僧般的禅定,铺在桌子上的宣纸在他纤细竹笔的耕作中律动出轻悠悠的歌吟,他就那么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移动着,仿佛骄傲的舞者在和着天籁轻盈而舞,仿佛绝世的剑客在漫天花雨中优雅而飘逸地舞剑。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他直起身轻轻地吹落笔尖上的一丝断毫,那一刻我突生遐想,好像在眼前卓立一个雪衣萧萧的少年,正傲视天下,用风流俊赏的神情眺望隐隐青山之外遥遥夕阳之下的佳人。
那一刻我发现了他骨子里的骄傲和心底的浪漫,这绝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收获。
有时候他会向我询问素描的透视技法,我也会向他讨教工笔画中的造型艺术。平时他的话很简洁,甚至是惜字如金,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会讲得滔滔不绝,神采飞扬。
这样的交流多了起来,我进一步发现如同他对美术有丰富的认识和精辟的见解一样,他对人生也有着让人心生佩服的认知和把握。而这些,与他不常接触的同学是无从知晓的。
他说:“做人就如同作画,在一张白纸上,每一笔都要深思熟虑,要大胆设想,也要小心落墨,总是谨慎端方是根本。”
他还说:“画画是艺术,生活同样可以成为艺术,这就决定了要有创造力和鉴赏力。而创造力源于对事世事的感悟与想象,鉴赏力源于对内心的净化与提升。做到这些很不容易,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心态一定要好。宠辱不惊,闲看云起云落,就是一种很好的心态。千万要少些计较,计较太多,是浪费心神,耗费生命。”
他说的话好像是随意而谈,我却敏感地觉得弦外有音,大堪玩味。
我受不了始终严肃,就在他偶尔累了向窗外看去时开玩笑说:“有个女弟子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现在看你可比以前丰满多了。”
他在这方面的话题上表现出了应有的警惕和稳重,不慌不忙地收拾起笔墨纸砚,如同一个饱学的学究一样悠悠然说:“心宽则体胖,我不过是一个没有多少心事的人。不像你,情多则心乱,左右逢源不成,却变成了左右为难。”
我说:“这么说你是一个一生只痴情一人的好好先生了?我对你的这种信念敬佩不已。”
他说:“你想多了。在感情的问题上我实在没有和你深入交流的资本。因为你也许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男朋友,而我只是一个未来某个人的丈夫。你享受的是过程,我追求的是结果。道不同,道不同。”
眼看着就要到午餐时间,我和他一起离开画室,却遇到了急匆匆上楼来的夏菲。我打趣说:“真是为了艺术废寝忘食了。”夏菲宽厚地一笑,说:“你们是美术天才,我只是一个很庸常的学画者,没有办法只能以勤补拙了。况且今天上午因为一些闲事,已经耽误了,必须补回来。”
我看了一眼骆风,骆风老成地说:“夏菲的努力是值得我们学习的,画画这门功夫,说到底在于积累。没有人是天才,没有积累也就成不了天才。”
夏菲点着头,猛然想起了什么,对他说:“刚才我碰到了卓明烨,她很着急,问她怎么回事,她说云若好像是生病了,正往医院送呢。”
骆风眼神已经乱了,什么话也没有说,蹬蹬地往楼下跑去。
此后三天,云若请假了,骆风也请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