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顺五年十二月,荆云帝国东北雪岭城外一百六十里。灰色的天空如同死人的脸,鹅毛轻飘的大雪掩盖了整个雄壮的雪龙山,却无法掩盖帝国虎牙军参谋官主钟麟此刻那焦虑的心。这该死的大雪,封住出山的要道麻子沟,整个夜袭分队被困在这方圆四五里都没有人烟的小山沟子。本就是羊肠小道的麻子沟,被下了两天的大雪覆盖的别说路了,现在整个连天地都分不清,雪是又大又急,好像天上有人往下撒棉花一样,完全没有停的意思。
四五里内唯一建筑,一破败的花神庙充当了暂时容身之所,已经被岁月摧残的感觉随时都会被庙顶的大雪压塌,钟麟看着那早已看不清五官的花神娘尊像,眉头紧蹙,嘴里嚼着干膜。昨天派出去的探路突围小组,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如果明天早晨再无援兵接应,别说南宫家的追兵将至,估计这帮人就已经冻饿交迫的不明不白喂了野狼。原计划四天前到达墨水河对岸,夜袭大风城南宫部第九军后辎团,以缓解整个虎牙军被南宫部第九、十、十二共三个军围困雪岭城之势。
任务完成的很顺利,在周密的作战计划下,钟麟带领一百二十多名全虎牙军最出色轻骑兵骨干组成的夜袭分队,利用夜色和伪装,巧妙的躲过了南宫三军防线,悄无声息的摸过了敌后,连人带马强渡墨水河。押运着南宫三军粮草的后淄团,在凌晨四点这个人最困的时候被夜袭分队探进了防区,本就战斗力有限,一千多人的后淄部队,瞬间被百十来个人杀的乱成一锅粥,成车的军粮、药品、棉衣等重要后勤物品被烧的十多里外都能看见火光。得意的钟麟带着分队快速的退去,按照原路返回的时候,这一路可谓是心如春天阳光下的红荆花在盛开,那叫一个美。虎牙军被围困半个月了,东战区的另外两个主力天鹰军和铁熊军又被东战线的,号称大风城御军北堂部军死死缠住,动弹不得,根本无暇驰援。而东南战线的黑蛇军又距离东北战线太远,到达雪岭城,起码要二十天。战区总领傅三泉五天前下达了再坚守七天的命令,七天后援军黑蛇军将到达。
人算不如天算,未曾想,两天前天降大雪,一路往回赶的夜袭分队,到达麻子沟的时候,雪已深没马蹄,根本无法继续前进。想到这,面色凝重的钟麟挠了挠额头,咬了一口干膜,牙根咬咬的心里只把军部星象官全家祖上给问候了个遍,这帮老货,出征前一再跟参谋司表示,夜观星象,什么日落黄澄云遮天,必是晴朗风无眠,简直放屁,这回要是回得去,非把这帮老骨头的年终奖俸全部扣光。现在南宫家的追兵也不知道到哪里了,从军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已经嗅到危险的味道越来越浓烈。
“报!”传令兵瓜蛋一声清脆的报告声打破了钟麟的思索。
“讲!”钟麟都没转身,直接令道。
“官主,侦查小组回来了,满员!”
“探路突围小组呢?”
“官主,还是没有消息!”
“召集各分队长和侦查小组长开会!快!”钟麟突然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现在,必须要改变行军战略。
一溜烟的功夫,三个分队长和刚刚回来的侦查小组长,就来到神像背后的简易指挥处,席地而坐后,钟麟问侦查小组长吴坚:“南宫军追击还有多远?”
“大概六十里”
“六十里?”钟麟低头思索了一阵,突然猛的抬头,众人看见他眼眸一亮,瞬间心头一凛。
“现在,探路小组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回来,敌军明明一直追我们,按理说应该是很紧才对,现在居然还有六十多里的距离,不对劲!”钟麟说出了想法。
“那官主您的意思是?”一分队队长李大河问道。
“探路小组一定已经牺牲了,一直都没有信号回来,而追兵现在距离我们这么远根本不着急追击,原因只有一个,前方口袋在等着我们钻,而且不远,应该过了麻子沟就是,这是唯一通过雪龙山的路,如果不是天降大雪,他们也找不到进麻子沟的路,我们现在应该被两头夹击了。所以,现在要往回突,企图回到雪岭城,怕是不行了。”钟麟分析道
“怕什么,官主,这次出来,我就没打算回去!我们等雪停了就干出去,我就不信冲不过去!”三分队长张胖子面赤激动道,看来是受不了围困了。
“行啊,你张胖子去吧,我钟麟帝京还有好几套宅子,一大帮相好的等着我回去慰藉呢,你要想死我不拦着,想活的,等回帝京,哥们我请你们去鼎食家好好喝上一顿,再去云香阁暖暖肚皮!”钟麟笑着斜眼看看张胖子,就像看个白痴一样,这货,除了打仗勇猛,智力基本相当于未成年,能在虎牙军当上小尉军官,怕是荫袭的吧?
“官主,您别听张胖子瞎咧咧,您大人从帝京调来不久,对我们不是很熟悉,别见怪,都是下级粗人,不会说话!”二分队长秦思远欠身抱拳对钟麟道。
钟麟一抬眼,仔细打量了这个四天前才见到的二分队长秦思远,二十岁左右,中等个头,微黑的皮肤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对他唯一的了解就是马上功夫了得,家是东北的马户,自打“风贼”打过来以后,从了军,今年刚升到中尉。但是夜袭那一晚的表现倒是让钟麟印象深刻,他带的分队,从作战开始到撤退,不仅作战勇猛,而且秩序得当,冷静的头脑让钟麟感叹这是个人才。可眼下不是考察军官晋升的时候,等回到军部再好好找这个小尉官好好谈谈。
“我等愿唯官主马首是瞻!万死不辞!”秦思远见钟麟不说话,头低的更下,抱拳过头顶,直接表明了态度。一旁的李大河脸色阴晴不定,看着钟麟那俊秀的脸庞,白皙如这庙外大雪一般,脱下战袍,丝毫看不出一个帝国高级军官的样子,而且超不过二十岁,虽然履历说他十二岁就参军了。作为虎牙军的老兵油子,对这个下到部队还不到两个月的新参谋官主,根本谈不上信任,虽然夜袭看出了他具备一定作战的能力,但这是按照既定作战计划实施的战斗,和遇到突发状况处置的作战是两回事,现在要无条件的信任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贵族钟麟,如果他的决策失误,那可能就葬送了这一百多号弟兄的性命。但秦思远这小子突然把话说这么死扣扣的,还怎么提出反对意见,心里暗暗骂了一声倒霉,也站直右手握拳平击左胸行军礼,意思默认了秦思远的话,虽然对方很年轻,可人家无论职位和爵位,自己这个小小的下级军官可惹不起。
“那,那我也听你的,官主!”张胖子讪讪而笑,本就是没主见的人,看那两位说话,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刚才自己的喧宾夺主。
“啊?你不打出去了?胖子!”钟麟笑咪咪道
“咳,咳,您是领导,当然您说了算!我死不死,官主您定”看来张胖子也不是一点不通规则,不管多大的局面,当然是官最大的说了算。
“我会把你们带回去的!”钟麟突然收起笑容。
“啪”三人直立站好,心中暗道,要下作战计划了。
“散会后,集合部队,往回杀,具体作战内容,随后我会让传令兵下发到各小分队!”
“什么?!”李大河失声道,面色大变,这指挥官是疯了不成,不会是风贼的卧底吧,明摆着送死嘛,可质疑归质疑,多下的话却怎么也不敢说。
钟麟没有理会李大河的疑问,继续道:“诸位袍泽,往前才是绝对的送死!敌人明摆着打开了袋口等我们钻,现在后面的追兵根本不会料到我们会杀回去,防备定然松懈,他们距离我们这么远,一定是渡墨水河的时候,耽误了时间,他们有渡河工具!我们杀回去抢他们的渡船,顺墨水河而下,一切顺利,后天早上日出就到了天河渡口,进了东线部队天鹰军的防区,就能返回雪岭城。”
“官主,墨水河有风贼的水军啊,还有常年打家劫舍的水盗,怕是不那么容易吧!”秦思远分析着,不过语气中却没有畏惧。
“夜袭的时候面对一千来号风贼,你们怕了吗?”钟麟反问道。
“没有怕,官主高明,这法子高明!”张胖子这回话接的很快,笑着朝钟麟竖起大拇指。本想顺势拍个马屁,可无奈词汇量有限,搜肠刮肚半天,就说出高明这一个形容词。
“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今晚人马好好休息,收拾行装明早出发,做好各分队动员,这回,我们会有一场硬仗!追兵可不什么后勤部队,来的可不是善茬!”
“是!”三人齐声接令,翻身离开神像后,突然秦思远回头,看着钟麟道:“官主,我知道不该多嘴,但是为什么不现在走呢?”
“我们人困马乏,长途奔袭到追兵阵地,你以为追兵还像之前的后勤部队都在睡大觉吗?”
“明白!”秦思远敬礼道。
“思远,这仗打完了,去帝京军官官校好好学习一下!所以,把命留着!”钟麟面带微笑的说了句与作战无关的话。秦思远在原地顿时愕然,手有点控制不住的颤抖,不相信钟麟说的话,甚至有点嘴唇哆嗦。帝国军官官校,这可是每个下级军官梦想的地方,三百多年来,这里走出的名将震古烁今,最重要的是,从这里走出来的时候,自己将不再是尉官和平民,而会被帝国国防总部擢升少校和行政院授予三等男爵的爵位,从此,将踏入贵族的阶级!
“官主,我,”秦思远忽然眼眶泛红,嘴里不知道说什么。
“下去吧,好好打仗!”钟麟微笑着摆摆手。
“是!”秦思远用力敬了个礼,后转身离开。多年后,秦思远面对史官的采访,回忆起大雪纷飞的那个夜晚,感叹,一个人的微笑就能看出这个人有多么的自信,而钟麟当时在那么危险的时候,竟然还笑的那么从容不迫,从那一刻起,他就做出了决定,这一生,将永远跟随大人!当然,他绝不会对史官说,如果不是先许给他官位,鬼才觉得他微笑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