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为了赤烟牢来的,”和尚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听说那里有妖物作祟,悬赏能人异士驱邪?”
和尚手中是一张泛黄破旧的告示,上面盖着凉州府的官印。周围的人顿时沉默下来,县令高适牙疼似的抽了一口气:“是有这回事。不过一码归一码,你不能拿着悬赏告示,然后在我这里闹事!”
和尚略略欠身:“小僧本刚才是迫不得已自卫,以后绝不会在此惹事生非。”
高适略微满意地哼了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小僧法号镜观,从泗州普光王寺来。”
当今皇上禁佛,派兵在各大寺庙驱逐僧侣,四大灵境中以泗州普光王寺反抗最为激烈,官府愤怒之下调兵围剿,据说山中僧侣无一活命。
县令高适和县丞张建成一起倒抽了口冷气,张建成问道:“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镜观深色不变:“小僧藏在众师兄弟的遗体中,侥幸得脱。”
高适听了,突然觉得一阵胃痛。中央朝廷禁佛逐僧,对反抗着格杀勿论,但此地节度使薛大人之母素来崇佛,薛大人对灭佛令不以为然,曾对着部下说:“天子毁拆焚烧寺庙,那是皇家的事,你我可不能作此等事。”
薛大人是边境重臣,统领雄兵数万,辖地辽阔,皇帝也要敬他三分,他自然能发发牢骚。自己区区一个县令,要是敢公开乱讲,搞不好人头不保,这和尚还真如同个烫手山芋一样,抓也不是,放也不是。
“和尚,叫镜观是吧?朝廷灭佛的事情,我们先放一放,以后再说。”高适皱着眉头:“赤烟牢的确是在闹鬼,你也许身手不错,但牢里的东西不是一般无赖混混能比的。”
“我之前会过一些妖魔,也都消灭了。大人尽可让小僧入牢一试。”
县丞张建成眼珠转动,说道:“你想试试自然可以,不过先告诉你,这两年以来,已经有不少来除妖的道人术士死在地牢了,一夜都撑不过去。倒是他们的同门或亲属经常上面吵闹不休,要高大人赔偿。先说好了,你进去之后生死自负,倘若失败,我们可没有银两赔给你。”
“小僧独自一人,了无牵挂,倘若有什么不幸,也甘认天命,并不会有人上门骚扰大人。”
“还有,赤烟牢是军机重地,关押的都是要犯,我们还要从这些人嘴里撬出关键消息。你除妖归除妖,不能波及到犯人。要是哪个要犯叫你给弄死了,就算我们保你,团练使军营那边也饶不了你。”
“小僧谨记。”
“另外,”高适摸了摸流汗的双下巴:“真他娘的热,镜观和尚,你最好别打什么歪主意,以前有人带着黑火药,还有藏着猛火油的人,想进去除妖,都让张县丞发现抓起来了。这些疯子,想一把火烧了妖怪和牢房,那我怎么办?我这县官还做不做?”
“我把那些不老实的除妖人和死囚一起吊死在牢外的树林里,”张建成微微一笑,“以警后人,高僧去的时候就能看到他们。”
“行了,镜观和尚,”高适用白丝绢擦了擦汗,“你跟我来后堂吧。再叫下人弄几壶酒来,和尚你喝酒还是喝茶?”
片刻后,镜观坐在后堂的藤椅上慢慢喝着酒,张建成坐在一旁,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张县丞身后站着两个不良人,他们上下打量着和尚,手一直扶在刀柄上。高适换了一身便装,挺着大肚走了出来:“这鬼天气,真他娘的热,刚才穿着官服快闷死我了。”
高适在上座坐稳,连喝了几杯酒。镜观等他打了几个酒嗝后,问道:“大人可否说说牢狱妖物作祟的情形?”
又是一段尴尬的沉默,高适咳了几声:“张县丞,你来说。”
“属下遵命。”张建成将脸转向镜观:“现在想想,事情应该追溯到五年前。那时前太子结党营私,触怒今上,被贬为庶人,后来被赐死。太子党羽韦宗臣隐姓埋名,携家眷逃到此地,哪知道这厮心怀怨恨,妄图勾结戎狄人策划谋逆,还好他家的一个仆役通晓大义,向高大人举报。高大人派人连夜围庄,抓住此人,立下大功一件。”
镜观面无表情,张建成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那韦宗臣被关进赤烟牢,本想那谋逆证据俱在,他偏偏一口咬定有人作伪陷害于他。此人也是硬气,百般拷打都不松口,最后竟是死在牢中。”
“然后就有祟物出没了?”
“还不是。韦宗臣有个女儿叫韦慕青,生的美艳非凡。她刚被关进来时,那些狱典、衙役、文书等人眼都直了,恨不得活吞了那女子。他们本想免了韦慕青的杖刑,让她少受些皮肉之苦,没想到那韦慕青不懂规矩,不愿就范,还想保住贞洁,真是笑话了。女牢的官媒婆子把她一阵暴打,然后饿了她两天,外面的牢头狱卒一拥而上,详情我就不说了,也就是那回儿事。”
镜观沉默了一阵,抬头盯着高适:“大人,此事不合官府律法吧?”
“律法?”高适的胖脸渐渐变红,尖声吼道:“和尚,你懂个屁!你知道这牢房里关了多少凶徒,有的人藏了根筷子就敢袭击持刀的看守,我每个月都要因为这个折损几个人手,更别说还要提防外面来劫狱的歹人!你知道这里离敌国有多近吗?你在中原呆久了,不了解这里的人,这些人都是披着人皮的野兽。我手下的人每个月就这么点俸禄,还要时刻提着脑袋卖命,没有点甜头,谁给你出力?你吗?出家人,你来给我守牢吗?”
“这是几百年来牢里的规矩,”张建成解释道:“女子进了那里,就别再想当节妇。自古如此,也不是一两人就能改变的。”
“然后出了什么事情?”
“大半年之后,赤烟牢的囚犯暴乱。领头的是个大食战俘,还有个高壮的昆仑奴。到现在也不知道大食人是怎么解开镣铐的,那个昆仑奴蛮力惊人,皮糙肉厚,刀砍在身上跟觉不到疼一样,一个人在地牢隧道里赤手空拳打死了一队狱卒,那大食人趁机抢夺了牢门钥匙,将最底层的囚犯全都放出来了。”
“最底层关的,都是最凶险的犯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