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观听了,觉得嘴里一阵苦涩。他的目光越过高展,向窗外望去,湛蓝的天空里有条条长线状的白云,一只鹰在高空中一动不动,羽毛上反射着阳光的颜色。
他忽然想起慧范对他说的话,自己果然是既不见容于妖,也不见容于人。他咧嘴一笑:“我知道了,这种事以前也经常有。”
“县令大人还说,”高展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尴尬,“因为你是僧人,理应就地逮捕,但念你除妖有功,令你醒来后立即离开此地,否则按逃犯论处。”
镜观听了,默然无语,他咬牙坐了起来,想起身下床。高展一把摁住他,说:“你干什么,伤还没好。”
镜观摇了摇头,问道:“你不是要抓我吧?”
“那也要等你伤好了再说。”
高展放开镜观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裹,说道:“我看过你的行李,你身上的钱不多了,我这里有五两银子,你先拿着。”
镜观摇头道:“你俸禄也不高,我不能要你的钱。”
“我俸禄不高,也比你个穷和尚强点吧,”高展把银子扔在镜观枕头旁,“拿着吧,别啰嗦。”
“你就在这里安心养伤,这是我的宅院,你不用管那县令的说法。大不了我也不做这县尉了,正好我干的也好生郁闷。”
说完之后,高展整了整冠带,“你先歇着,我先到县衙点卯。我请了一个街坊大娘来照顾你,你一会儿先吃点东西。”
镜观重新躺下,闭目养神。
不多时一个老妇人走了进来,拿着一身崭新的灰色粗布衣服和一双新布鞋,还有绑腿。那老妇人把衣服放在镜观床边的凳子上,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她又托着一个食盘进来,里面有一只烧鸡,一盘熟肉,一碟小菜,两个热馒头和筷子一双。
镜观向那老妇人道了个谢。他饿了几天,风卷残云地把饭菜扫进肚子,因为吃的太快,牵动身上伤口,他呲牙咧嘴地低声叫唤了两声。
那老妇人收了碗筷,又检查了一下镜观身上的绷带。镜观歇了一会儿,走下床来,慢慢来到院中。
高展一个人住,院子不大,倒也干净,两间瓦房,一间小灶房,院子一角种着几颗竹子,随风摇曳,沙沙作响。
镜观听着竹叶摩挲的声音,脸上有微风拂过,心情稍稍好了一些。正当此时,忽听的外面传来一阵锣鼓喧闹之声,他侧耳听了一阵,问旁边的老妇人:“大娘,外面这吵闹是为了何事?”
那老妇人正蹲在地上洗衣服,她抬头撇了撇嘴,说道:“说是那县丞张建成除了赤烟牢里的妖怪,县令给他请了功,刺史大人颁了嘉奖。现在定是那张建成带着妖怪尸首正在游街呢。”
镜观听了愣了一下,他无奈地笑了两声,问道:“那一定挺热闹,大娘您怎么不去看看?”
老妇人哼了一声:“妖怪有什么好看的。再说,我看张建成那人很阴险,不喜欢这人,他皮笑肉不笑的。”
镜观一乐,心想这老妇人年纪虽大,眼睛却不花,看人倒是挺准。
老妇人看他没说话,以为他不相信,说道:“前几年外地搬来一家姓韦的人家,张建成看人家闺女漂亮,前去提亲。那家人没答应,半年后全家就进了监狱,说是谋反。那家人平时待人客客气气,老实本分,街坊都不相信他们能做那种事。真是作孽啊。”
镜观眉头一皱,心里盘算了一阵,默默地捏了捏拳头,他问道:“真有此事?”
“你不是本地人,我也不怕给你说这些,”老妇人一边在木盆里揉衣服,一边说,“再说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怕这些人。你说现在都是些什么事儿,到处有妖怪出没,人心还都变坏了,一个比一个狠。”
“大娘,您说的都没错,有些人的心是变得越来越硬,就像妖怪。”镜观望着天空,“您知道就好,还是别惹那些人,毕竟民不与官斗。”
镜观转身回屋,穿上衣服和布鞋,绑了绑腿,又摸了摸头上的布条。他和老妇人说了一声,推开院门走了出去。出了巷口,走了几条街,正好遇到游行的队伍。
周围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围城一道人墙,一个个踮着脚尖往里面瞅,七嘴八舌的评论那泣婴尸体的模样,一些小孩骑在大人肩上往里看,胆小的见了泣婴吓得哭了出来。
镜观伸着脖子往里一瞟,前面一队衙役开道,后面两匹马拉着一辆平板车,驮着泣婴的两截身躯,上面还贴着一些用朱砂笔画的道符。
马车后面是县令高适,满面油光,肚子在马鞍上一颤一颤的,正在用手帕擦汗。后面骑行的是县丞张建成,官服崭新,胸前系着一团大红花,似笑非笑,朝着人群点头挥手。后面一队人马里有县尉高展,他面无表情,目不斜视;镜观还发现典狱索方鲁也在队中,他骑在马上,面有愠色,嘴巴嘀嘀咕咕。
镜观盯着张建成看了一会儿,心里盘算了一阵。他收回目光,转过身去,挤开周围的人群,慢慢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镜观走的很慢,他沿街走走停停,进到几家商铺里面,看了看波斯地毯、琉璃杯、胡人铜器和香料,微笑着和几个胡人商贩攀谈了几句。
镜观又来到食肆,买了些十远羹、满天星、紫龙糕之类的精致点心,包好了小心放进怀里,又踱步到一个酒肆,买了一坛子土窟春,两只烧鹅。
街上的人都跑去看县官游街了,行人比较少,显得有点冷清。镜观不以为意,一手托着酒坛,一手拎着烧鹅,想着等晚上高展回来,请他喝上一场。
两个汉子悄声跟在镜观身后,一直跟他保持着五六丈的距离。
镜观懒得回头看,他从酒肆出来时就发觉到这两人,心想也就是两个寻常角色,就算自己有伤也不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前面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