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范停了停，抬手梳了一下漆黑长发，手指修长白皙，动作优雅：“当时我打起精神，挣扎着向西逃去，走了一日，却遇到征战返城安西骑兵。他们说我没有度牒路引，形迹可疑，就把我和战俘一起捆住，带回赤烟牢里。”
“以你的本事，等身体恢复后，逃出去就是了，怎么会在这里这么久？”
“我当初也是这样打算的，”慧范叹了一口气，“没想到遇到一个厉害的县丞。”
“张建成？”
“是他。”慧范点头，“我刚刚进到牢狱里，还没来得及恢复一下，张建成就进来探察新到的犯人，他看到我时两眼放光。我说自己是个过路的僧人，路遇劫匪，身上被洗劫一空。他只是冷笑，把我全身仔细搜了个遍，然后派出人马四处探察我的行踪。我一路逃过来，刻意隐匿行藏，又在鬼影热风里差点丢了性命，相貌大变，他想查到我的身份却是不易。
但是他当时就令人穿了我的琵琶骨，让我没法用力，然后在我身上贴满了附骨咒，吸取我的法力，每十天换一次符咒。如果不是那次囚犯暴动，有犯人把我放了下来，我就会被他活活吸光力量而死。”
镜观皱眉道：“那张建成还有这等本事？我倒是小瞧了他。”
慧范说道：“这座小城我也来往过几次，也是没想到还藏着这等人物。”
“我听这里的狱霸说，当年犯人暴动时，有个老年僧人护住一个叫韦慕青的女子，那老人想必就是你了？”
“我那时身受重伤，法力衰竭，头发花白，模样和七十老翁一样，不过守住一间牢房还是绰绰有余。我最看不得有人欺负女子，可惜没能救下另外几个女囚。但后来那女子却怪我多事，说她爹爹已经被人害死，自己一心想要求死。”
“我当时看出她已经有孕在身，劝她为腹中胎儿着想。她却惨笑说那是被人侮辱后孽种，生下来只会辱没祖先。我坐了下来，弄清她蒙冤入狱的原委，然后问她想不想报仇，告诉她我可以和她做个交易。”
镜观叹了一口气：“泣婴和虫蛹，都是你搞出来的。”
慧范停了停，幽幽地说：“我不是人类，是妖蜂一族的后裔。每次临死之前，可以把卵寄生在其他妖物的体内。当我本体死去后，这枚卵会开始孵化，然后以寄主妖怪的血肉为食，等成熟后破蛹而出，完成自我复生。”
“那女子是被你胁迫，做了你的寄主？”
慧范略有愠色：“我从不欺凌女子。我说了是和她做交易，我用她腹中胎儿作为我寄主的一部分，条件是我复生后，替她找出仇人，替她为家族雪恨。她若不答应，我也绝不会强迫她。”
镜观沉默不语。
“人类身体毕竟太弱，做不了我的寄主，我身上藏着金蝉蛊幼虫，可以和她的胎儿相结合，结果就是你刚才看到的虫形泣婴。”
“真的是她自愿的？”
“我又何必骗你。当时我吐出金蝉蛊和寄生卵，她听我立誓帮她报仇之后，接过蛊虫和卵，没有丝毫犹豫就吞到了腹中。”
镜观在丝线里挣扎了几下：“原来这牢里还有这么多曲折的人和事，我真是没想到。”
“我已经四五年没和人说过话了，一直在蛹里慢慢孵化，渐渐长出手脚，整日就是昏睡做梦，梦里往往就是被人追杀的情景。只有泣婴和术士搏斗时我会清醒一阵，想起令月公主，想起我要活着的意义。”慧范有些萧条地说，“这些年，我太寂寞了，所以刚才和你说了这么多……你不用挣扎了，很多朝廷好手都是死在这张网上面的。”
镜观咧嘴笑道：“我还不一定就今天死掉呢。”
“我不讨厌你。”慧范慢慢地说，“你的身体有点奇怪，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撑这么久，有意思。我突然改变了主意，如果你肯立誓跟随我，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因为我也需要一名得力帮手。”
“你和令月公主的事情，我很同情；我对皇帝杀了他姑姑夺权的事情，也没有好感。”镜观直视着对方，“但是你和泣婴吃了这么多人，我已经立誓除魔，不可能就这么放你走的。”
笑容在慧范的脸上消失了，他右手五指并拢，手掌和前臂慢慢变化成一把黑色尖刺，漆黑闪亮：“吃人怎么了，世间万物不都是相互捕食才能生存下去。更何况，人类里面有这么多肮脏丑陋的个体，就像那个阿瞒皇帝和他的手下。你们人类之间也不是经常相互残杀吗，因此而死的人远远超过被妖吃掉的吧？”
“有些人和妖怪一样恶毒，这个我承认。我存在的目的，就是想把这些东西都除掉。”
“幼稚，”慧范微笑道：”“你实现不了的。”话音未落，他身形一闪，出现在镜观眼前，右手的尖刺朝镜观脖颈刺了过来。
镜观把头一仰，拼命扭动脖子，险险避开这一刺。慧范正想收回右手时，镜观飞起一脚蹬在他胸前，慧范被踹的凌空飞了出去。他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轻轻落在地上。慧范抬眼再看时，镜观已经挣脱了丝线，手持钢鞭稳稳站在地上。
慧范揉了揉前胸，皱着眉头说：“我也是小瞧你了，我这粘丝连火烧都不怕，更别说寻常刀剑砍割了。你究竟是怎么挣脱的？”
“赢了我的钢鞭就告诉你。”镜观将钢鞭横卧，俯身向慧范冲去。慧范左臂一振，也变成黑色尖刺，他足尖一点，迎着对方冲了过去。
两人的身影在黑暗中交错而过，发出一声金铁交鸣之声，转瞬后两人再度交缠在一起，火花伴着金铁声迸射而出，几次兵器撞击后两人迅速分开，相隔两三丈站定。
慧范的左边的黑刺重新恢复成手臂模样，前臂扭曲，鲜血顺着指尖滴落，他无力地抬起左臂，看了看骨折的地方，说：“竟然把我打成这样，好钢鞭。你身法也很快。”
镜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还要谢谢你，刚在你困住我的时候，说了这么久的话，让我恢复了不少力气。”
“那接下来我就不客气了。”慧范把头一仰，浑身骨骼啪啪作响，身上皮肤变成黑色，躯干四肢的形状开始变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