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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过星星海

离开了县城,李彧和青梅向着东南方向前进。

李彧还清楚记得大石头上的那些字。那些字是坑底已成焦黑的骸骨最后的见证了,甚至也许以后再不会有人看到它们。曾经的那些人在某个时刻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等待他们的人再也等不到他们回来。

在大雪之夜,该是有多少人被大雪永远带走了!靠着手机和电脑彼此联系的人们,在失去这些工具后会不会惊慌地发现自己丢了?找不到家人,找不到爱人,找不到朋友。在意识消失前,会不会想起某个相见却一直没见的人?会不会想起某些想说却一直没说出的话?

一阵莫大的悲哀笼罩着李彧,世界上的人们竟是这么容易走散。如果他消失在这里,没有人会来找到他,带他回家。欢乐时日的欢乐场景在雪地的空白里浮闪,在那些场景中,他看到一个个熟悉的和想念的面庞。

大雪仿佛是时间和距离的具象化,把人们严格地分离开。不在身边的人,全都不见了。甚至幸存下来的人无法知道自己想念的人是不是还活着,分散越多,越是想念。

李彧摸出了灰色的钱包,里面的两张照片在雪地的背景下分外鲜活。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起来。

从前之事俱到眼前。

思念和担忧掏空了他的身体,渐渐地,他的身体颤抖起来。她怀中的青梅觉得一样,回头竟看见李彧已经泪眼朦胧。

“哥哥······”她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该怎么做。

“青梅,”李彧的声音突然很是虚弱,“谢谢你陪我回家。你看到这照片。”

“嗯。”青梅轻轻地点头。

李彧手指移到一张合照上,刚想说话,想起青梅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他的手指挪到另一张照片上。

“这个姐姐很漂亮吧?”说这话的时候,李彧苍白的脸上浮现出难看的笑。

“嗯,很漂亮!”

“是吧,我也这样觉得,她是个好女孩,她······可是我把她弄丢了······”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声音越来越小。

青梅看到他咬紧着嘴唇,眼中的热泪不受抑制地滑落下来。

他的身体开始抽搐,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高大红停住脚步,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个奇怪的人。他受到什么攻击了?

李彧从马背上翻落下来,把自己的脸埋在雪地里。一双手紧紧地攥住一团雪,一会儿整个身体又蜷缩在一起。

青梅从马背上跟了下来,惊慌失措地站着。看李彧的模样,就像弟弟找不到他的糖果的时候一样。

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弟弟和爸妈,或者是慌乱,或者是被李彧的情绪影响,青梅也莫名其妙地大哭起来。只不过这两人,一个是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一个是站着仰着头。

李彧越哭越痛快,却又越来越悲伤。这四顾茫茫的雪原,似乎能够装得下他所有的情绪,他所有的恐惧和惶惑。

会不会是一场梦?醒来了自己还只是在小院的秋千上,从玩累了的小睡中醒来。没有遇到那些可爱的人,也没有那些无可奈何的离别和想念。一切相逢都还没有开始,一切相逢也不会结束。

越来越冷了,仿佛从身体内部结出冰来。但李彧不想去反抗,也不想有任何动作,甚至那从身体内部结出冰让他感到平静。

就这样冻结在雪地里吧

终究都会成为骸骨

终究都会消失

从世界上,从别人的记忆力

你想念的人会记得你吗?

你热烈想念的人,还能见得到吗?

可怜的浮生啊

无常与苦难之子

世界没有想象中的坚固

人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但是······

但是······

但是我还是想再见她一面啊!

情绪的闸门一发不可收拾,李彧只觉得自己的大脑被一片汪洋淹没,越想念越痛苦,越想念越快乐,越想念越无奈。

好累啊,真是什么都不想做啊······就算找得到他们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的结果。

李彧的思想中没有出路,他又忍不住不去想。

高大红困惑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人,他们发出的声音渐渐小了,情绪慢慢平静下去,竟然先后睡着了。它烦躁地打着响鼻,真是无聊的生活,没有鲜草,也没有河水,甚至连干草也没有。而两个人竟然莫名其妙地睡着了,它真是无事可做了。

躺在地上泪印纵横脸颊的李彧竟然轻轻地笑了,笑得很轻松,就像晨风从山道两旁的小野花旁经过。不知道他在梦中看到了什么,也许是放下了一切不必须的坚持,也许是重回了那些欢乐时日。

现实的光刺破梦乡的温柔,一些奇怪的声音和画面挤到李彧的感官里。他渐渐认出,那是雪地,天空,还有一匹大马。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好像从什么地方被抛到这片雪地里,好像失去了些什么东西。他很想找回它们,却根本感觉不到一丝痕迹。

有一点轻松的感觉,带着些饥饿,大哭这一场什么都解决不了,但却让他的情绪缓和了好多。

青梅还在睡着,均匀的呼吸拂动她额前垂下来的几根散发。李彧看着她微垂的眼帘,不知道在她的眼帘后,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看到了些什么?

李彧想着,把她从雪地上抱了起来。沾染在两人身周的雪已经融化了,沾湿了他们的衣袍。李彧的动作尽量轻柔,可青梅还是惊醒了,脸上的表情从惊慌变成安定。

“哥哥,我好难受。”

李彧看着她的明亮的眼睛,轻轻抱了抱她:“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会好好的。”

“上马吧。”李彧把青梅送上了马,自己也爬了上去。高大红烦躁地甩动着身体,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对不起啊,高大红,耽误时间了。我们走吧。”

雪原上多么荒芜、多么空旷、多么无聊。没有生命,没有欢笑,没有眼泪,仿佛除了雪,什么都没有。若是靠普通人的脚程,怕是来不及走出这雪原的范围,就会被寂寞吞噬在这里。

高大红的速度似乎比前时更快了,它的骏美的线条更显柔和,但身体是更加结实,一身红色肌肉像是强劲细腻的纤维结成。它没有流汗,身体却是闪烁着光芒。

在它途径的地方,有一块非常大的冰晶的镜子。李彧让它停了下来,在冰晶上下望。

什么都看不清。

李彧记得这个湖泊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星星海。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理解其中的含义。但当他从这里经过亲眼见到湖里的景象的时候,他顿时明白了”星星海“这个名字的意思。

这湖里哪里是水啊,分明是涌动的星辰!灿烂、耀眼、闪烁着非凡的光辉,在每一道波纹里,似乎都蕴藏着无尽的星光。在他的眼神接触到这些星光的时候,一股蓬勃的浩瀚、宁静、舒畅之感从他的双眼灌彻他的全身。

”这是怎么回事?这片湖泊······“沉醉和震惊的李彧开口问同行的当地人。

”这是佛的真迹,自然该是这样。“那人脸上满是虔诚。

李彧自然不会相信这是什么佛的真迹。他闭嘴不说话,心里却罕有地没有去追究这个问题。因为这湖位置偏远,完全处在荒原野地之间,方圆二百里没有人烟,有没有交通线抵达,再加上这所谓的”佛的真迹“,偶有经过的当地人和朝圣者也是对它保持虔诚的尊敬,这片绝美的“星星海”竟然完全没有遭到任何破坏。

但在无差别覆盖的大雪和低温中,星星海流动的光辉被冻结成冰,“佛的真迹”也没有抵挡住大自然的伟力。李彧凝眉望着宽阔的冰晶的河,回想起星星海的神奇,不由得好奇那些星光一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是鱼群吗?似乎不太可能,在这种荒原的环境里,五千米的海拔,似乎不会有那样能够照亮整片湖泊的鱼群。而且是鱼群的话,那么大一片说什么也是可以看到鱼的。可是李彧只看到了璀璨繁星,没有看到一条鱼的身影。

是阳光吗?也说不过去。草原上星罗棋布的湖泊,只有星星海是这般璀璨。其他的湖泊,像是碎裂的天空落了一块下来,掉在了草原上,在一片绿草地上镶嵌了舒服的天蓝宝石。天蓝的湖也很漂亮,但再没有哪一个是有星星海的这种情景。

总会有原因。也许星星海是有生命的,那些星光就是它自身生命的光辉。而此刻它死在了如极寒冬夜的夏日,它的星光被一层冷漠的冰晶掩盖。

连这么神奇的星星海都死去了,平平凡凡的人类还能活多久?也许它从来没想过它的星光会有熄灭的一天,但死亡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将它笼罩,湮灭它视为珍宝的星光。

往往是突如其来,往往是毫无预兆。

幸福是这样,灾难也如此。

来不及准备接受,也来不及准备逃离。

在命运和巧合的安排下,

世界发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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