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尾寂静的学校,仅剩的两个人,伫立在残余一缕的落照里,安静地目送太阳隐去身影,眼神深处的一点光芒渐渐暗淡,终于熄灭。
在柔缎的白哈达铺就的雪原上空,是隔着一层纤云的如轻纱似薄雾的星空。残阳消失的对面,是一弦弯月。月钩在云雾间一落,就探出了轻巧的月华,飞盈空际,落在霞影消散的雪原上,迅速把整片雪原感染成了一大块晶莹温润的玉石。
月华似乎并没有因为满月的缺失而暗淡,反而像是浓缩在这弯弦月里,清辉四溢。李彧一脚踏碎一块玉石,清脆的碎玉声惊起在他的仍旧蜂鸣作响的耳间。月光和雪色交映在他的毛皮靴上,爬上他的毛皮袍子,落在他的毛皮帽子上。轻灵的风处处逗游,抖动着他的沾满玉色的皮毛。
“哥哥,在外面站着干什么?”
“凉快一下。”
李彧回头笑了笑。青梅走到了他身侧,她的发尾在小帽外面垂着,也染上了一层银辉。
“在这等我一下。”李彧说完,就向最近的房间走去,不一会儿手里提着两个凳子出来。
“坐吧,站久了多累。”
两人坐下,谁也没有说话。小女孩很平静,竟然感觉不到她有多少惊慌和恐惧,以及失去亲人的悲痛。
清沉的小风悠悠舒卷,荡起轻灵的波纹。李彧渐渐安静下来,开始思考目前的处境。从这一天多发生的事情来看,这个地方应该只剩下他和青梅两个人了。其他的房子里也许还有幸存者,甚至可能是他的学生,但他并没有打算要一间一间房子去搜索。
遭遇的那么多变种,从丧尸到丧尸犬,看来这危机并不是只发生在人类身上。那么,这变化是怎么回事呢?这些变种的特征和种种丧尸形式作品的内容都不一样,头颅并不是要害,真正的要害是脊骨。种种情况汇集起来,李彧也找不到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
不知道这是全球性的灾难,或者只是出现在这个地方。校长的手机也没有信号,他既无法和外界电话联系,也没有办法上网查看外界的情况。
必须要离开这个地方。
想到这里,李彧心中升起强烈的担忧。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怎么样,父母有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他们是死是活?自己会不会和青梅一样变成孤儿?
他偏过头看着青梅。小女孩陪在他身边坐着,单薄的月光把她的红脸蛋涂成苍白。虽然她安静得有些安详,李彧还是感觉到了她的些许恐惧不安。这么大的变故,她怎么还能这么镇定呢?
青梅的目光和他的目光接触在一起,他渐渐觉得,似乎是因为她并不孤独。是信赖吗?
李彧不知道,他和青梅认识还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而已。
那么,是因为信仰吗?
小女孩在离开家之前还不忘了把画像摆好,放好供奉,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他进到校长房间的时候看到的校长也是在以信仰自救。
可是如果信仰真的有用的话,这些人怎么会稀里糊涂地成了丧尸?他们信仰的和供奉的存在丝毫不在意他们吗?
李彧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头顶的夜空。这变故可是审判日的到来?可是天启?或者,是诸神的黄昏?
他没有看到任何神灵存在的痕迹,视线所及的夜空中,流逸的薄云轻轻涌动,模糊的星辰明暗相依,月牙纤瘦但充盈。
月有阴晴圆缺,在阴晴圆缺中见证了人类的所有历史。不知道此前是否有过这样的事件发生?月无情月光却有情,贮存着人类的悲欢离合。不久之前的李彧还在学校,高楼迭起人流如织,此刻月下二人独坐,山野起伏雪月交映,他感觉到很别扭,找不到一丝的连贯性。
“青梅,我要离开这里了,你跟我一起走。”
“我们去哪?”
“去我家。”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先睡一觉,明天出发。”
关于青梅的父母,她自己没有问起,李彧便不主动提起。他总觉得,似乎是他杀死了她的家人。
李彧把宿舍楼的外铁门锁死,又搬来一只长沙发顶在门后,去一位老师生前的宿舍拿了两个铃铛,绑了一个在铁门上,另一个绑在了防盗窗的铁栅栏上。他和青梅住在唯一一间没有人住也是唯一一间没有血污和尸体的房间。
房间里有两张床,只是没有被子。李彧找了两床干净的被子铺好床,从牛粪间里提来两桶牛粪,把火炉点上。矮小的火焰的温暖身影把整个小房间抱在怀里,愈加温暖了李彧和青梅身子。
房间的门关上,干净的房间里温暖的火炉煮着茶水。李彧坐在青梅的床边,看着她慢慢入睡。
坐在自己床上,他一时间有些出神。此刻这个封闭的小房间既没有雪月也没有星河,没有风,只有稍微摇曳的火光。不见丧尸和血迹,只有安睡的小女孩和干净的桌面,竟令人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此前经历的奔逃与厮杀,此事外面的尸体和血迹,都被小小的四壁隔断。
星河与纤云一起流逝,月上中天渐西斜,时而消失在层云浓雾里。雪原上毫无动静,连风都停止了运动。结冻的河光洁如镜,清晰地映照着天色,流云顺着河的轨迹消失。夜的变化全在月的见证中完成,当夜色渐稀,晓光初露的时刻,月的轮廓愈加清澈。
未等到初阳露出雪原,李彧和青梅就已经醒来。李彧的第一感觉就是:饿!
他翻开装满了食物的背包,取出面包和水,分给自己和青梅。小女孩竟然吃了整整一袋的面包,而李彧自己吃了三袋。背包里一共也就装了五袋面包,一顿早餐就只剩下了一袋了。得去商店多拿些吃的,在车上准备最少一个星期的口粮。
迎着晨光,青梅诵起了皈依经。李彧在她旁边休息,感觉着自己身体的变化。一夜过去,他的咳嗽已经平息,身体中有一种懒洋洋又充满力量的舒坦。
前面一天自己的异常表现让他对自己充满怀疑,眼前这攥紧的拳头似乎与从前并无异常。他看了一眼在虔诚祷念的青梅,默默走到拐角,对着水泥地面一拳砸下。
质量并不是很好的水泥地面塌陷下去,李彧拔出自己的拳头,抖落拳头上的碎屑。打穿水泥地面并不困难,拳头也不疼,那么,自己就是在这场变故中的幸运儿?
身体有所变化,却并没有变成丧尸,那么自己就是向着好的方向变化,或者说是进化。就是不知道这进化的持续时间和稳定性,会不会突然转向成为丧尸。
青梅也没有变成丧气,那么青梅也在进化吗?
除了比较安静,别的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他刚来的时候,青梅是一个爱笑爱唱爱跳的小女孩,从没见过她像现在这样安静。
他还是想试一试。
“青梅,你来。”
李彧攥起拳头,说:“来,像我这样握紧拳头,然后,用力打下去。”说着,李彧一拳打了下去,把水泥地面又打了一个洞。
小姑娘也不迟疑,学着李彧的样子握紧拳头就打了下去。
“咚!”
水泥地面纹丝不动,青梅的表情一阵扭曲,终于“哇”地哭了起来。
李彧慌忙拿起青梅的手,打到水泥地面的拳面红肿起来。李彧慌忙道歉,把她的手放到嘴边轻呵着。青梅渐渐安静下来,轻轻啜泣着。
“哥哥的错,是哥哥的错。”李彧不住地道歉。
“我……我没事。”青梅止住了啜泣,小声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走,去擦点药。”
李彧让青梅先回到睡觉的房间,他去体育老师的房间里找到一瓶药液。这是他摔倒的时候,体育老师曾经给他擦过的,是当地的土药,效果很好。
他倒了些药在手掌中,把药液拧好放在背包里,以后也许用得着。李彧双掌用力擦热,激活药力,而后轻轻贴在了青梅红肿的手背上,轻轻擦揉着。青梅绷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李彧歉意地看着青梅的表情,手上的动作更为小心。
轻微的阳光如爬山虎一般爬过防盗窗的铁栅栏,贴近敞开的房门,顺着床脚爬上青梅的手臂,落在擦药的手上。
李彧不由得顺着阳光的来向看去,正看见太阳从玫瑰色的雪原边缘露出一丝亮线。他不由得停下手上的动作,拿着长笛走了出去。
清音乍响,婉转流畅,初阳的光渐渐铺开在雪原上,把雪原染成不同于月辉银光的玫瑰色的暖色。暗红的长笛染上霞光也变得愈加轻快,不知不觉间脱离了草原之春的调子,却并不显得怪异,音符和柔光、雪原和谐一片,披着光泽在雪原上流动。
长袖忽焉,竦然鹤立,李彧睁眼间,看到青梅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前,迎着平缓的晨光,在笛声中舞动。
朝阳的青梅的身后,和她的舞一同升起。在李彧的面前,青梅抖动着朝霞,神光离合,乍阴乍阳。他第一次见她跳舞,是来到这里不久的一个晚上,在学校昏暗的路灯下,小女孩穿着校服,边唱边跳和同学玩耍。
但那次没有这样的美景,她在幽暗里舞进舞出,身后是沙石堆。没有长袖,没有朝霞,也没有雪。
她的长袖接近雪的颜色,带着美丽的花纹,精致彩色小饰物像是雪地里开出的美丽的小野花。
李彧的脑海里出现四个字:长袖善舞。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个动作,但不同的节奏和表现方式,加上小女孩柔和的腰身,出现的效果很是令人欣赏。
在最后一声渐弱的拉长的笛声中,俢袖渐止,初阳出雪原,正落在朦胧一片中雪原清晰的边际,仿佛会沿着雪原边际的起伏滚动一般。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