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往西,目光极尽处那层层相叠的一片山脉,便是西山。
若是进到了西山连绵错落的起伏内,那便是如蛟龙入海,世间逍遥了。
可我徐璞,岂会让他们如此得意。
这位赵国的三品大员,此时端坐在燕京城西门的城门楼上,望着那西山峰峦,心似浪涛。
刑捕司监司刘礼安、羽卫军副都统孙济和前锋营都尉孟祥渠站在他的身后,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徐璞十指交合,置于椅旁扶手上,缓缓道:“不枉我费尽心思,以命作险棋而博弈,虽然其中也出过一些偏差,但也终究是将他们齐齐逼向了西山。”
身后的刘礼安点点头,走到城墙边,看着这十里苍凉,双手按在城墙垛口上,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今天这一系列的谋划,除了始作俑者的徐璞,便数他最清楚了,那些重要的关节转折,也曾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徐璞面带笑意的看着他,道:“是不是觉得我此行如此冒险,着实有些不应该啊?”
刘礼安不置可否,咬了咬唇,终于挤出一句。
“终究是过去了。”
此时,孟祥渠倒是站了出来,道:“璞哥,我是一介武夫,从来不会你们那套拐弯抹角,心里有话便是直说,请璞哥不要怪罪。”
徐璞笑着站了起来,伸手止住了孟祥渠,道:“祥渠,不用讲了,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今日我以身犯险,确实令诸位担忧不已,此等关怀急切之心,我徐璞何尝不知。”
说到这里,徐璞的的笑意渐渐有些消散,只听他继言道:“此次剿灭天理帮总舵之事,在一般人看来,只需要封锁好出城通道,发出通缉,然后在城内抓紧时间搜捕,迟早能建功。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天理帮这些人,到底有多厉害?他们是燕京城第一帮派,这种名声岂是随便得来。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趁夜逃走?就算,我们加派人手,让他们没有半点可以逃出城的机会。但是,你们有没有再想过?把一群武道修为甚高的人藏在暗处,他们既然连我都可以劫持,那么城内的那些王公大臣每日夜里还能安然入睡吗?甚至,他们会不会威胁到陛下也未可知。”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三人若有所思。
徐璞的话依然没有说尽,只见他的神色变得有些肃穆。
“你们,都是我十几年的至交好友,怎能不清楚我的……”他转过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野心。”
“昔年,陛下只是一名潇洒公子,而我们,也只是白鹿书院的孜孜不倦的普通学子。那一年,受朱院士举荐,我与陛下带你们来到燕京城参加大朝试。”
他举起了手,做一指状。
“你,刘礼安,文榜榜眼。”
再做二指状。
“你,孙济,武榜状元。”
再做三指状。
“你,孟祥渠,武榜第六。”
再做四指状。
“李澹之,文榜探花。”
再做五指状。
“李涉,文榜第七。”
再做六指势。
“我,文榜第十九。”
“到最后,他徐康年摇身一变,成了坐拥大赵江山的当朝太子。”
他最终还是做了七指势,然后收回了手。
“那一年,白鹿书院六人上榜,星辉熠熠,举朝震动,颂称‘白鹿六君子’。”
徐璞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有些苦笑道:“其实谁又能想得到,当年那间书院里,朱院士却是一直称我们作‘白鹿七贤’。忆起书院的时光,终究是最为轻松纯粹的岁月了啊。”
徐璞从回忆里渐渐往后。
“我痴长你们几岁,你们敬我,唤我一声璞哥。也是我与陛下将这为国忠君的思想教给了你们,带着你们一起参加了大朝试。你们本就极为出色,拿下文榜武榜的前列也是正常。而我的名次却不算出彩,因为我宣扬的,是当时的皇帝陛下并不喜爱的以法正国,为此陛下还与他父皇争论过几次。但是我劝住了陛下,我虽有一身抱负,但只求能得以施展,并不在乎那些虚名。是以,我主动要求进了刑部,去到了三司中最不起眼的刑狱司,好在陛下为了弥补我,终于为我求来了员外郎的职司,是以我最开始的品秩比你们都高一些,便是有这番曲折。”
徐璞负手来回踱步,仰头道。
“到后来,咱们这所谓的‘白鹿六君子’,除了投身军伍的孙济、祥渠,和去到了冀州的李涉在仕途上还算顺利,其余三人均在官场上息鼓偃旗。直到前些年陛下继位,方才将我与礼安破例提拔了上来,希望我们以刑部入手,施展抱负。”
徐璞走到城门楼的另一边,看到城楼下已经恢复了平日的人来人往,面容欣慰。
“祥渠、孙济,我们已经有许久没有在一起交谈过,今日便要与你们诉一诉苦。你们可知我为何一定要涉险引他们上钩吗?除了我之前提到的不能一网打尽的后果以外,其实是因为我也有着相当大的负担。陛下继位后,强行启用了我与礼安坐镇刑部,虽然未给尚书之职,已是给了相应之权。但我在这刑部左侍郎的任上树敌甚多,早已有许多人对我心生不满。此次二皇子的事情一出,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我们两人,希望我们出纰漏。果不其然,二皇子的事情还未理清,天理帮劫狱事件又出,弄得京城震动,那些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徐璞此时转头,看着三人,话语中已是有隐隐寒意。
“他们逼迫我在陛下面前立状,若是不能妥善解决此事,便要我辞官归隐。所以,这天理帮一事,我不得不做出最万全的准备,哪怕是赌上我自己的性命,我也必须这样做。”
刘礼安一直随他左右,知道秘辛甚多,他走了出来,将徐璞引回座位,示意他休息。
“其实我与徐大人掌管刑部,也并非顺心应手。刑侦司监司冯千语和刑部右侍郎赵谦二人对我们全面掌控刑部极为不满。而他们手中的刑侦司又极为重要,徐大人早有将刑侦司收归己用的想法。所以更想趁今日建功,好有理由拿下刑部尚书之位。”
徐璞坐在椅子上,看着那边,缓缓道:“我徐璞,不仅要做官,更要做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