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被太师傅训斥后,百里恒终于不再每日无聊望天或与牧涯语芳玩耍,开始在车上学习。而牧涯语芳也开始每日前来与百里恒一同接受太师傅的指点。
“闭上眼睛去感受,感受所有东西,不论青草流水,大地天空,哪怕是一团柳絮或是一根羽毛。”
在试过无数次后,牧涯语芳眼前能出现的除了黑暗就只有黑暗,如同无尽冥渊一样的黑暗。最后太师傅只能判定牧涯语芳没有学习术法的天赋。
“不要伤心嘛。”太师傅安慰牧涯语芳:“现在大楚以习武为荣,只有像十三那样没出息的孩子,学不了武才会学什么术法。外面那个车夫武艺就不错,这样,我做主,等到了东涯你就跟他学武。”全然不在乎安慰了牧涯语芳后,在旁边的一脸受伤百里恒。
“殿下,还有两天就到中庸关了。”一个随行侍卫突然从外面掀开了车帘,对百里恒说。
因为苟寒食有意避人的择路方式,百里恒已经许久不见人烟了,此刻听到到达了中庸关,心里不由得悲喜交加。喜的是终于能摆脱那种单调的日子,看看城市的繁华了,悲的是出了中庸关就是东涯国境,就真的离开大楚了。
天色已经不早了,苟寒食下令使团扎营休息。这段时间苟寒食一反常态的急行军政策,即使是大楚军人也有些吃不消,听到苟寒食的命令后纷纷下马,生火喂马。
百里恒走下马车来到篝火旁。不久前,在他极力的争取下,苟寒食终于同意让他在宿营的时候离开那辆马车。所以每天天黑后,他都会到篝火旁坐一坐。
班将军和苟寒食一同走到了远处,两个人不停地比比划划,似乎是在争论什么。太师傅自从离开路阳后不知道喝了多少的酒,百里恒就没见他停过。他看向牧涯语芳的车,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在做什么。与当初在百里宏源面前时候说的不一样,她可没有留在大楚的心思,这几天越接近东涯国界,牧涯语芳的心情越好。
百里恒对着篝火叹了口气,把怀里装着百里韵给的盒子的包紧了紧。以百里恒的年龄、体力原本是拿不动这只盒子的,但前段时间百里恒运用术法中符路一脉的知识,用一张雪狐皮做了一个包。用这个包装了盒子以后,盒子的重量消失了十有七八,以百里恒的力气也能轻易拿动了。从那天起百里恒不论到哪总要带着这个盒子。
愣愣的对着篝火,百里恒不由得想,这时候的路阳城里,哥哥和姐姐们在做什么,父皇又会在做什么呢?
路阳城,未央宫,大皇子寝宫。
百里玉坐在书案前,手里把玩着那块天降玉,在他面前的书案上铺着一张写满小字的薄纸。
“二公主和五公主就这么回来了?”百里玉将铺在桌面上的纸看了一遍又一遍后问。
“是的。二公主和五公主跟十三皇子说了一会话,留下些吃喝玩物后就带着赤甲羽军回来了。”影刀一半身子隐在黑暗中回答道。
百里玉轻哼了一声:“女人就是女人,连太师傅的面都没见到就回来了。如果知道是这样何必告诉她们使团的行踪。就知道不应该对她们抱希望。”顿了一会又问:“她们回来以后除了到我姑姑哪,还去了哪?”
“自从两位公主进了淑德公主的德淑宫后,一直未曾出来,也没去其他地方。”影刀说到这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曾有探子看见有几个便装女子从赤甲羽军军营离开,方向是向城外的。”
百里玉点了点头,又问:“王之泽和德妃这段时间见过面吗?”
“王将军自十三皇子出城后就没再进过皇宫,不过他的两个孩子倒是以看望姑姑的名义进过皇宫。”
“那个王贺岚?”
“和她的弟弟。三人见面时候清退了所有人,他们究竟说了什么我们无法知晓。”
百里玉和影刀口中的王之泽就是那日在扬武殿里与礼部崔尚书辩言的王将军。她与百里宏源的妃子德妃是亲兄妹,他的孩子自然叫德妃姑姑。而德妃,就是此时本应班师回朝,却撇下军队,只带亲兵离开的三皇子,百里端。
“我弟弟那边现在怎么样了?“百里玉突然饶有兴趣的问。
“山锤和侍剑现在已经秘密解决掉了四队人马,分别伪装成了强盗和商队企图靠近东涯使团。”
“查清楚是哪方面的人了吗?”
影刀摇了摇头:“对方经过训练,不过侍剑发现了血荆棘和罗网的痕迹。”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哪儿?”百里玉的表情终于变了,眉头紧锁成一团,而后摊开:“如果血荆棘和罗网真的出现,根本不会留下被发现的痕迹。一定是有人故弄玄虚。”
影刀点头,回答:“我已命恶镰前去,等判断后会将结果呈给殿下。”
百里玉点了点头,脸上又变回了发呆的样子。
“山锤传来消息说,他发现了三皇子的踪迹。”见百里玉似乎不是在思考,而是真发呆,熟知百里玉脾气的影刀开口说道。
“哦!”这个情报成功勾起了百里玉的兴趣,他原本停下的手再次摩擦起了手中的玉:“说说,是在哪儿?”
勤政殿是大楚皇帝用来批阅奏章的地方,楚朝全国的事务随着一本本加急文书从全国汇聚到这里,接受百里宏源的审阅。此刻,勤政殿内外皆静,忠实的禁军把守每个路口,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走动。
在未央宫的东侧,一个被竹林环绕的小院,百里宏源轻轻推开了院门。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在勤政殿的时候,他却出现在了这个有些破败的地方。
百里宏源走进院子后,先是拔净了院里新生的杂草,又为花园里的花交了浇水、捉了虫,喂了喂鱼池中的鱼。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百里宏源一点不像掌握大楚一国兴衰的皇帝,倒更像是一个农夫。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百里宏源推开了院子里唯一小屋的门。说是屋子,其实只是个草庐。四面墙壁都是
用竹子围成,房顶则是用的竹叶。草庐里空荡荡的,一把竹椅,一张竹榻,还有一副挂在墙上的画。
竹椅的位置正对着那副画,百里恒走到竹椅前,轻轻的坐了上去,然后凝视着画上的人。
“既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又何必再惺惺作态。”黑暗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所以说我最讨厌你们妖族,总能有办法趁我不注意靠近我。”百里宏源有些气恼的说。
“真的讨厌吗?”
……
小院里又恢复了宁静,就像它本应该如此。
……
“恒哥哥,你看!
”牧涯语芳跑到百里恒身边,向着他摊开手。一团小小的淡绿色的光晕在牧涯语芳的手里不断变化,然后像一颗种子一样渐渐生长,慢慢的长出了茎、枝叶、花苞,然后花苞开始绽放,开出一朵淡蓝色的花。花开放后,整株植物又变成了绿色的光晕,消散在牧涯语芳手中。
“语芳真聪明,刚刚两天就能让它开出花来了,这个“花海富贵”我当初足足用了七天。”百里恒称赞道。
太师傅判定牧涯语芳没有学习术法的天赋后,为了安慰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就选了一个不需要多大难度的术法教给她。花海富贵,听名字很好听,练习的多了以后确实如其名字一样,能够开出整片花海。不过充其量只能算作一个小幻术。在一些特定场合装点气氛很好,却没有实际作用。
牧涯语芳虽小,却聪颖,也知道这个花海富贵的实际,在最初欢喜过后就不笑了,闷声坐在了百里恒身边。
百里恒心里有心事,即使牧涯语芳坐在他身边也不想出声。而牧涯语芳也双手环膝愣愣出神。大人们都下意识的远离这两个身份尊贵的小孩子,所以耳边就只有柴火噼啪的炸响声。
就在营地一片安宁的时候,东涯、大楚的士兵突然从地上站起来,迅速翻身上马列阵。班将军和苟寒食也来到了百里恒两人身边,脸上同时露出了警惕的表情。这时候,百里恒耳朵里终于听见了由远及近,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不同于人只有两条腿,马腿数量是人的两倍。况且马匹不可能像人一样去要求、约束,想要让每匹马的马蹄同时落地,这需要多么严苛的训练!马蹄声不断接近,声音也慢慢变大,听声音大小,何止百余匹?百里恒终于知道为什么曾经跟着百里宏源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的班将军也如此紧张了。
此地已是大楚边境而非腹地,来人可能是友,亦能是敌。这绝对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铁血之师,如若是友,皆大欢喜,如若是敌,有太师傅坐镇,自然能保百里恒和牧涯语芳安危,但使团之中其他人能有人活下来吗?
百里恒能想明白的事,其他人同样清楚。但不论东涯还是大楚任何一方,都严阵以待,目光坚定,不见一人脸上稍有怯懦神色。
轰雷般的马蹄声刹然而止,停在了一箭地之外。而后宁静无一丝声响,只有战马的呼吸声传来。
站定之后,一匹马缓慢行来,马蹄踏地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敲击在人们心上。而后,那匹马停在了距离营地三丈远的地方,骑在马上的人开口说道:“三皇子百里端,求见太师傅。”
这人话出口后,所有人都呼出了秉着的一口气。
百里恒偷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想这个阵仗,如果是三哥的话就正常了。
在路阳城的未央宫里,百里恒能称得上是怕的,只有两个人。生气时的二公主百里韵算半个,生气时的五公主百里凌算半个。之所以害怕她们俩完全是因为百里恒自小被她们养大,生活起居皆由她们过问,就免不了挨打挨骂。百里恒怕两位姐姐,倒更像是孩子对母亲的怕。而百里恒怕的另外一个人就是他的三哥,百里端了。
对于三皇子,大楚满朝文武皆称,当朝众多皇子中,最像百里宏源的就是三皇子百里端。
百里端几乎遗传了百里宏源的一切,身材高大挺拔,英气逼人,眉宇间带着不怒自威。百里端曾独自赤膊进入枭阳族领地,半日后,扛了一头比他还高的棕熊,身上无一丝伤痕。而那时的他才十三岁。百里端像极百里宏源还体现在他的好战。百里家皇子虽然都会进入军中,统军打仗,但在获得功勋,证明自己不负百里姓氏之后就会离开军队,回到皇宫中。唯独三皇子一直在军中南征北战,仿佛不知疲倦一样。这也让他在军中立下了足够的威严。
百里端坐于马上,等了一会仍不见有人回应,便再次喊道:“百里端,求见太师傅。”
“百里端,求见太师傅。”
“百里端,求见太师傅!”
……
百里端一遍一遍的在马上喊,而车上久久没有反应,旷野中只有百里端沉稳而冷峻的声音。
“百里端,求见太师傅!”
在百里端喊过第七遍,百里恒以为太师傅又“喝醉”了的时候,太师傅的声音终于从车里传了出来。
“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可见的。我说三小子,你不是刚刚出征完毕,班师回朝吗,怎么跑这来了?”
太师傅话毕,众皆愕然,愣愣的看着马车的方向,又转头看向三皇子。百里端的父亲,当朝天子百里宏源称呼百里端的时候也会称呼“端儿”,叫百里端“三小子”的,普天之下只怕只有太师傅一人了。
与众人所想不同,百里端并没动怒,策动马向前走了几步后说:“本应是在返回路阳城途中,不过路上偶然得到一个消息,不敢怠慢,于是临时改道。擒获一物,不敢稍有怠慢,便来请太师傅一观。”
“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远跑来?”从太师傅的语气中能够听出,他的兴趣被勾起来了。
“无启,鬼巫!”
百里端话音落后,百里恒乃至众多之人都一脸迷茫,但班将军和苟寒食脸色骤然一变。太师傅则更夸张,在车中惊叫一声跑了出来,甚至连鞋都没顾得上穿,对着远处的百里端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太师傅喊完,却又突然改口:“等等,不用说了,你过来。”
听到太师傅的话,百里端驾马向前,走出了黑暗。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平日里那个力能拔山,生性桀骜的百里端,居然也会如此狼狈。
百里端后背的披风被扯碎了一角,银甲上满是划痕,左边的肩甲已经碎裂,只剩最里端一截。束发的头冠不见,头发被一根麻绳捆在脑后。战马虽然神骏,但身上有五六处伤口,有两处深可见骨。不论是人是马,都满布血污,甚至才盔甲断裂处还能看到挂着的些许碎肉。百里恒本就对百里端惧怕,此时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中惧意更胜,下意识的向班将军身后挪了挪。这个动作却没躲过百里端的眼睛,转头向百里恒的方向看来。等看清了是百里恒后,百里端皱了皱眉,然后依旧向太师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