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淮安离开安都当日,也是灵安公主刘尔雅出嫁东华帝国大喜之日。
那日刘尔雅正是风华正茂,却也的确是对未来与前途毫无所知。
她不能违背圣意,那日爹爹回了府便将她唤去跟前,两父女密谈。
“你若不愿嫁去东华,今夜你便悄悄离去,从此天高地远,再也不要回来了。”
刘尔雅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知道爹爹面圣后才出此言,必然是有所为难之处。再转念细想,这出嫁东华怕也是圣上的意思。自己是嫡女,且无兄长,若自己不愿出嫁,后果定是让爹爹承受。
她只扑通跪下,下定决心一拜,“女儿并没有心上人,管它嫁去哪里都好,只要爹爹平安高寿,女儿别无他求。”
于是,刘尔雅被封为灵安公主。
出嫁的仪仗也算是威风,但持久的车程和颠簸的马车,她被颠得头晕头痛得要命,她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远离自己的故园国土,她以为自己有生之年,再也回不来了。
远嫁向来如此,尔雅只能百般安慰自己。但求自己嫁于之男子能对自己真心,共度余生。
每一步都不是她自己选的。但是每一步都得她自己来走。
到了东华帝国,刘尔雅才发现,其实那人是不愿娶自己的。
她可以接受他有几房侍妾,也可以忍受那乡野女子压在自己头上。话说回来,不管她接不接受,能不能忍受,无人去理也无人去体谅。
灵安公主是由夏朝圣上赐婚,自己受辱乃是自己无能,千算万算居然倒由不得她委屈了。
就算被那官扬尴尬的不理睬,就算下人们私下议论自己过于主动而急切,就算被人识破自己用迷魂药也要入得三皇子的府邸。
面对所有人的指指点点和冷眼,刘尔雅都不敢哭,不敢怒,也不敢死。
那封信在那里,爹爹和整个刘氏荣耀和性命都在那里。
夏朝圣上的秘旨刘尔雅很清楚,用自己牵制爹爹,而又用爹爹牵制住自己。刘尔雅苦笑,她虽看得清楚明白又能如何,自己的命运向来是被安排。
站在最高处的,才是摆弄命运的角色。
最为可笑的,便是那三皇子官扬借着提亲的由头名正言顺的带着聘礼到了安都。
可是任谁都不能猜测得到,他求娶之人,居然是夏朝圣上,江淮月。
刘尔雅虽倒也不止于托付身心于那官扬,只是受到此等侮辱,自己却不能言语其他,只能称病深居不见人。
已是初秋,天气已不似之前闷热酷暑。这样的天气,应该打开窗户透透气,可是刘尔雅的房间,依旧是门窗紧闭。
跟随伺候的丫鬟们只相互微微摇头,叹气。
是啊,将军之嫡女,身份本该是多么高贵。如今,却是一个弃妇。
全天下人都议论纷纷被退婚的弃妇。
她恨,可是她不敢。
连受辱自尽也不能。圣上婚期将近,自己又是被那三皇子官扬退婚之人。若自己自尽,万一圣上因此大怒,连累到爹爹乃至刘府上下百人。
刘尔雅苦笑,看着日光洒在那窗户微微透光薄纱。她不禁想着,自己的后生,怕也就是在这闺房里,落寞终老。
夏朝圣上大婚,乃是新帝继位之后的第一件大喜之事,更何况,与圣上江淮月大婚之人,乃是东华帝国甚受关注的三皇子官扬。
而东华帝国却无人参加大婚。
官扬选择留在安都,娶了夏朝圣上,也就断了他继承皇位的可能性。
只听人说,当日东华帝王得知此事大为震怒,一时气血攻心又因往年征战留下旧疾之缘故,居然病倒。
东华帝王身体不适,不能处理朝政,于是由太子监国。
太子不得不暗自揣摩父皇如此大怒,其根本原由,父皇是有意三皇弟为储君的。所谓情之切,莫如此。
若有一日,官扬手握夏朝大权,又得父皇欢心朝臣拥护,那自己这太子之位怕也是到了头。
太子也只是眉头一皱,手段却是雷厉风行,丝毫不曾因兄弟情分有任何犹豫。
皇家兄弟,在皇权面前,显得过于荒唐而渺小。
玉碟除名,革去黄带子。
从此之后,官扬再也不是东华三皇子,不再是皇家人士。待到旧新更替之时,再也不人敢提起那位的只言片语。
这些消息除了没有传到病榻之上东华帝王耳中,也没有传到夏朝安都。
安都因圣上大婚,比往常更加热闹,人声鼎沸。除了圣上有旨让守卫边疆之将士不必回都,其他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齐聚安都。
就连那在外私访民情大半年之久的二殿下江淮安,也急忙赶回。这也是必然,夏朝皇室除了圣上,就这一位二殿下妹妹,大婚岂有不来之理?
大婚由礼人安排,也不会乱了分寸,失了规矩。只是整整一日下来,任谁也是晕头转向。
好在已是最后的礼节,接受众人的贺酒。自然,这其中是按照官职名气来贺酒,并非是人人都有这资格。
二殿下江淮安自然被安排到第一位。
淮安虽与她接触时日其实并不多,但是血肉亲情自然是做不得假的。更何况无论是何时何地,长姐都是万般维护自己的。
见长姐能寻到自己的如意郎君,淮安也当真为之高兴。
只是心中一直有个疑惑。古代皇帝之妻为皇后,而圣上的夫君便是圣后。终究觉得圣后这个称呼过于女性化了……
好在淮安耳尖,听到殿下之人提起圣上夫君为君上,也就化解了这个疑惑。
不然真得为以后的侄儿侄女担忧,整日追着官扬母后或者公后的叫,想想都十分可怕。
几人敬酒下来,江淮月虽已疲惫,嘴角却依旧是得体的微笑,一一接受贺酒。
一旁的官扬只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侧身低语,“若是累了便让后面的人不用贺酒了,注意身体才是。”
“无妨。”江淮月回到。
正在两人细语之时,又有人上来贺酒。
刘尔雅。
“家父远在边疆,特地嘱咐女儿要向圣上贺酒。”刘尔雅微微一笑,“桃之夭夭,宜室宜家。”说完,便举杯一饮而尽。
江淮月微微撇了一眼此刻的官扬,见他只是礼节性举杯回敬倒也没有其他表情。淮月便低头说到,“这灵安公主乃是赐婚于你之人,你可曾想过纳她为侍妾?”
官扬郑重放下酒杯,“弱水三千,自今以后,只取一瓢。”
“你虽无此心,只是那灵安公主若迟迟不嫁,多少让人闲话。今日趁机着给她赐婚,你觉得如何?”江淮月勾着嘴浅浅的笑。
“都可。”
江淮月点点头,放眼望去大殿之中青年才俊倒也不少。
只是刘将军身份地位已是过高,若将其嫡女嫁于位高权重之人,怕是自己更难以掌控。
当她的目光投向一处之时,淮月一笑,便有了主意。便挥手停了大殿之上的莺歌燕舞,“今日乃吉日良辰,又是国喜之日,借此特地赐婚灵安公主,以显恩德。”圣上顿了顿,“墨云虽无官职却也是一表人才,难得的潇洒自在,你觉得如何?”只将目光投向刘尔雅。
刘尔雅一滞,倒也没有太多情绪,只跪下谢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是圣上赐婚,小女不胜感激。”
康世东在朝中何等地位人人心里清楚,虽说起来身份地位不同寻常人,但朝中无职位也是的的确确的。
更何况,上头那位向来有意无意防备着康世东与几位将军之间的瓜葛。
这都罢了,而跟随他的侍卫墨云,又算得了什么人物呢。将灵安公主下嫁给他,圣上或明或暗在表示对康世东的看重,以及对灵安公主的不屑。
刘尔雅挂起丝丝苦笑,想多年之前自己随父亲入宫偶遇了二殿下江淮安,那也是初次见面。二殿下瞧着自己头上的钗漂亮,便耍小性子讨要。
而自己向来喜爱此物,平日都舍不得戴,那日因进宫面圣才特地戴上。如此,便是不情愿的。
“我贵为二殿下,天下之物并没有我想得而又得不到的。此物宫中巧匠并非不能做,只是我看中此物就必须是此物。你再不舍再不情愿,那又如何?人生而有命,岂是你能够拒绝的。”
人生而有命,岂是我能够拒绝的。
刘尔雅有些失神,想起自那日起,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诗赋书籍,还是女工得体,自己都是万分努力的。
年少的傲气,想努力证明自己。
那有如何呢?就算自己被称为安都才女,雅名人人皆知,那又如何呢!
所有的一切,正是那年少时二殿下江淮安的一句傲慢之语。自己终究不能抵抗那拨弄命运的手。
“长姐,姻缘之事讲究两厢欢喜各自情意。墨云与刘尔雅素日里并与太多来往,这……”淮安赫然站起,想挡下赐婚。
圣上大婚,宴请宾客皆为朝中众臣,人中龙凤。若颁并无资格在此,若此刻她在此,恐怕更是痛苦。
不过淮安向来把若颁视为亲妹妹,更何况她与墨云之间的情意自己是一直知晓的,所以才不顾君王威严出言阻止。
江淮月眉头一皱,缓缓放下酒杯,“说到底,此事与淮儿你并无关系。你不必为了康世东,担下这违背圣意辜负恩德的罪名。”
矛头指向康世东。
只见康世东微微一笑,一拱手,“启禀圣上,墨云只不过是我身边的随从,哪里配得上刘将军之嫡女灵安公主呢?”
“身份地位只在我一念之间。”圣上勾嘴浅笑,打量着康世东,“口谕,特封康复康大将军之子康世东为大中相,位二品。墨云封鉴臣,位三品。”于是又一顿,“你看可好?”
圣上最后一句说着直盯着康世东,若面带微笑,却又是深不可测。
“不敢,只是这事,终究要过问墨云本人是否愿意。”康世东微微侧身,“你自己做主。”
墨云起身至大殿正堂,行跪拜大礼,拱手于眉眼之上,“臣,谢主隆恩。”又侧身对一直跪在大殿之上的刘尔雅温和说到,“我会对你好的,你放心。”
此言一出,淮安着实大惊,霍然站起,“墨云,你将若颁至于何地!”
“天下之人并非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大不了让那女子做侍妾服侍便好。灵安公主最识大体必然不会计较这些。更何况,淮儿,今日乃是长姐大婚,你定要让我难堪么?”说到此处,江淮月只如同寻常家的姐姐眼巴巴的望着淮安。
大堂之上多是朝中众臣,圣上终究是圣上,其次才能是能够让淮安耍性子的长姐。淮安知道自己已无能为力,却心有不甘,只好将目光投向了康世东。
此时康世东却一直没有给淮安任何眼神或者动作的提示。
因为他,有自己的打算。
刘将军为首的几位将军曾常年跟随自己的父亲,如今更是自己最有利的后盾。刘尔雅,是刘将军的嫡女,也是他最为疼惜的女儿。若自己在此事上过于坚决必然会伤及与刘将军的情分。
而关于若颁,康世东也不是没有怀疑。当日在康家堡中,得知自己已中毒数月,而若颁也正是那时住进康府。更何况,李若颁之弟李若坚,乃是跟随老夫子……
两者权衡之下,康世东自然选择闭口不言,只是此刻有些顾及淮安的情绪罢了。
见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一直坐在一旁未插话的刑部尚书杨大人起身拱手说到,“圣上大婚又赐一对佳偶天成,可喜可贺。微臣自饮一杯!”
接着又有几位朝中重臣纷纷贺酒。
于是大堂之中,恢复了之前的莺歌燕舞。圣上有些疲惫,好在仪式已尽,早退也无妨。再者说,春宵一刻值千金。
见圣上离去,其他众人自然也就识趣的散了。
只是淮安心头烦闷,看着墨云身边的刘尔雅,更是怒火中烧,却又不能指着两人。毕竟若颁与墨云并无一纸婚约又未行过礼,以如今之人的思维,墨云居然算不上是出轨。
淮安如此想着,此刻便觉着比吃了苍蝇还恶心。却只得白了两人一眼,气呼呼的走了。同时连带着对康世东,也有些埋怨。
见淮安一人离去,康世东也未追上去,只是不远不近跟在后头。庄严随着他,低声说到,“只因清林几日前死了,她便立即行动了。”
康世东点点头,“清林心智过人,可惜站在了对立面,不然怎会落得如此结局。”
“倒是他,也着实可惜了。”庄严叹口气,“可是,此事会不会……”
“与我们又何干。”康世东眼眸一沉,“执意赐婚的,乃是当今圣上。”